閉眼睛,當年孟懷淵送他上棧橋的時候,也曾這樣替他攏過衣領,答應他回來溫一壺酒,現在……
胸口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他轉過身將視線投向穀場中央。黑暗中,感覺放在膝上的手被合進一雙溫暖的手裏。沈青嵐掙了掙,沒掙脫,那雙手合得不算緊,但牢牢跟著他的手,一察覺他有掙脫的意圖便執著地跟上來,讓他甩都甩不掉。
他無奈起來,幸好四周燈火昏暗,前麵又有矮幾擋著,才不至於讓淳樸的山鄉苗民看到這種場景。
沒過多久,聽見從寨子北邊的神殿那頭傳來一陣鼓樂聲,稍傾,一支十二個人組成的祭祀隊伍慢慢從穀場北側的入口行來,為首的正是苗王龍九,他裸著上身,肌肉虯結的前胸和後背都塗著顏色鮮豔的圖騰,臉上也是,頭上纏著白帕,手中執著一把金光閃閃的彎刀,邊走邊做出各種劈砍的動作。
他的身後是穿著一身黑色拖地長袍的九靈,散著滿頭長發,臉上也是塗著同樣的圖騰油彩,額上綁著一條藍黑相間的帶子,上麵畫著各種符文,腳上沒穿鞋子,手中執著一個金鈴,邊走邊搖著金鈴,口中念念有詞。
後麵一隊同樣裸著上身的精壯漢子舉著畫著各種符號與圖騰的布幡,跟在九靈後麵。最後麵是一群年輕後生,牽著一頭頭上綁著紅綢帶的公牛,走在隊伍末尾。
那公牛身上有很多傷痕,有幾個地方皮開肉綻,甚至還在滴滴嗒嗒地往下淌血。隻是雖然受了傷,那牛性情仍極是暴躁,被十幾個壯小夥子牽著也兀自打著響鼻甩著鞭子似的尾巴,不肯就範。
苗鄉的牯藏節是苗人祭祀神靈和祖先的最重要的節日,沈青嵐聽說過,但從沒親眼見過,眼前這場透著神秘色彩的祭禮讓他暫時拋開了心頭雜事,仔細地觀看起來。
身後傳來張鳴遠的妻子李氏的聲音,“這苗鄉的風俗可真奇怪,怎麼拿一條遍體鱗傷的牛來祭祀,難道他們隻有這一頭牛?”
沈青嵐當然知道苗寨不可能隻有這一頭牛,但對於那牛滿身的傷痕,他也甚覺奇怪,按理說,祭祀總要挑長得健壯的牲畜做祭品才好。
卓天屹湊近了看看他的神色,笑著解釋道:“苗鄉每次在大牯藏節前幾年就會養牛,每次十來頭,祭禮前三天開始鬥牛,最終鬥贏了的牛才是祭禮上所用的真正祭品。那牛身上的傷痕就是在鬥牛過程中留下的。”
沈青嵐恍然,“你是怎麼知道的?”
“五年前來這裏的時候聽人說的。那時候適逢他們過小牯藏節,那些作為祭品的牛就是那個時候開始養的,這頭牛便是其中一頭。”卓天屹遞了杯酒給他, “喝一點,他們還要殺牛烤牛,時間會很長。”
旁邊席上顧清揚扭頭笑道:“聽九靈說的吧?姑娘家挺能幹,五年前還是個隻會跟在你身後唧唧喳喳的小姑娘,現在都成大寨的主祭師了。”
轉頭向穀場中央木柱下正跳著神秘舞蹈禱告的九靈看了一眼,長歎道:“不知道有沒有人敢娶,這麼漂亮的姑娘要是因為太能幹而嫁不出去,就太可惜了,天屹你說呢?”
卓天屹把端到沈青嵐口邊讓他喝了兩口的酒杯放回案上,抬頭道:“不還有九師叔你還未曾婚配麼,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你一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它發生的是不是?反正,我是不會介意喊她一聲‘九師嬸’的,雲雷你呢?”
被戰火無辜燒到的周雲雷低頭喝了口酒,看向穀場中央,淡定道:“祭禮開始了。”
這明顯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恰恰是最好的回應,卓天屹和顧清揚各自瞟了他一眼,之後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