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路七沒來由地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問:“什麼雜念?”

尼姑轉身,盯著她說:“你是誰?”

二問:“你從何處來?”

三問:“又往何處去?”

自人類存在以來,此終極三問便困擾著所有的自由靈魂。唐三藏西天取經被問及無數次、蘇格拉底被問及無數次,而今終於輪到路七。

路七張嘴欲答,話出口之時卻猶豫了。

我是路七嗎?還是葉允君?還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盜版人類呢?

一麵當著路七,享受著這具身體帶來的生命和未來,一麵卻囿於葉允君的愛恨情仇不能自拔。那現在自己到底該怎樣回答“你是誰”這個問題呢?

伴隨著葉允君的,是血肉模糊的背叛和失望,是充滿荊棘的坎坷之路,直到死去,葉允君的一生可以被簡單概括為“敗犬的一生”。

而路七呢?從醒過來的那一刻便享受著殷虞的幫助,葉允君的人脈,葉允君對娛樂圈的熟悉。重生以來的這段時間,她所做成的一切都不屬於葉允君,也不屬於路七——沒有一個新的開始,葉允君無法發掘這麼多寶藏,並且痛改前非;沒有葉允君的記憶和經驗,路七怎麼也不可能接觸到這麼多娛樂圈核心藝術家,還泰然自處。

她本身就是享受了路七和葉允君兩重身份的好處,才能一路走到現在的。如果她沒有葉允君的靈魂,殷虞又怎麼會前來幫助自己呢?她這樣不遺餘力,全都是因為自己是“葉允君”啊!

——隻因為自己是葉允君,殷虞就做成的事情,很明顯已經超出了朋友的界限,而自己卻還視而不見。

路七一直知道自己是卑劣的,報複這種心理本身就是一種狹隘。更何況她總是站在一個超脫的、略微高於眾人的角度去俯視眾人。

她憐惜顧蓮如,卻看不慣顧蓮如的柔弱作風;她感恩殷虞,卻刻意忽視殷虞為她的付出,一意孤行地將那些好全部歸類於“友誼”;她提攜言林,接受對方全身心的信任,卻一點點也不願意“露底”。

難道她從來沒有鄙視過顧蓮如嗎?難道她看不出殷虞的愛嗎?

她以為自己方方麵麵做得足夠完滿,實際上卻錯漏百出。眾生皆平等,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高於其他人。帶著距離感去接觸眾人,是沒辦法得到一顆真心的。

“路七/葉允君”這個人如此卑劣,可她最卑劣的地方,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卑劣。

她做一切都似乎胸有成竹,可事實是,上輩子她從來沒有成功過。

她為顧蓮如擋住輿論的口誅筆伐、將戛法獎的提名讓給顧蓮如,哪一件又不是出於自己的選擇呢?她覺得自己“施舍”顧蓮如,將自己擺在無辜無錯而多情的立場上,說起來不比顧蓮如更加“白蓮花”嗎?

都是自我選擇而已,自己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來自殷虞的“朋友”的幫助,那麼又為什麼要對顧蓮如求全責備?即使顧蓮如在戀愛存續期禸體出軌,即使顧蓮如導致自己沉屍海底,也絕對不應該擺出一副可憐麵孔,說什麼“想當初”。出軌就分手、被殺就報仇,這麼簡單的事情,不該拿著過去的恩情挾恩圖報。

自稱為葉允君還是路七都毫無意義,客觀事實是自己的確享受了兩種身份的好處。

那麼也應該承擔起兩種身份的責任了。

正視殷虞的愛,正視與孔舒安的血緣關係,正視自己即將麵對的,葉允君和路七兩者的未來。

老尼姑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推了路七一下,路七覺得有點困,剩下的事情便不清楚了,徹徹底底隱入了黑暗。

醒來見到的第一張臉是孔舒安的。

孔舒安抽著劣質香煙,麵無表情問她:“醒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