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是羨慕“皇帝”這位置,熹帝當了這麼些年,心中私以為,若非得說當皇帝有什麼好的,恐怕便是能站在最高的地方往下看吧?那種天下所有盡在我手的自豪感,那份隨心所欲的折騰勁兒,算得上很爽。然而,僅僅為了這“爽”字,所付出的有多少,卻並非每個人都能理解的。
聽著鴻臚寺官高唱著“有時早奏,無事退朝”,熹帝眯了眯眼,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高高台階下的臣子們。兩站位皇子稍稍位於前列。熹帝心中其實是明白的,楚澈為人雖荒唐了些,但懂得分寸,厚積薄發;楚辰太過優柔寡斷,無帝王之氣度;楚桓天資聰穎,近乎無瑕,隻可惜,過分多疑……
楚澈和楚桓之間的明爭暗鬥,熹帝又怎麼會不知?他自然懂得從中周旋。畢竟這皇位,還是要從自個兒手中交出去。一番較量,心中自是有了定奪。
目光漸漸移開,熹帝驀地看見了群臣中鶴立雞群的蘇衍之,不由得愣了那麼一愣。
此時正值日升東方,淡金色的光線悄悄地漫進了大殿之中,蘇衍之一身深青色官服,安靜地垂首站著,像是朦了一層麵紗,朦朦朧朧,熹帝瞧著,恍惚之中,還以為見到了故人。這孩子,足以成為良相,也難為蘇丞相一番教導了。若他以後定下心來輔佐……自是好事一樁。若是他躁動不安,恐怕隻能成為棄子了……
隻是,沒想到,他這一次竟能平安回來。
正思量著,戶部尚書吳鬆年出列,“聖上,最近江南水患,用於賑災的預算將滿,遂……銀子有些吃緊。”
“哦?”熹帝掃了一眼江南觀察使,“這眼瞧著夏日將過,怎麼還會有水患?”
觀察使上前,頓了幾秒,緩緩答道:“此次並非雨季水患,而是……當初造堤壩時,工程粗糙,前些日子下了場雨,這堤壩竟被衝出了個口子,迅速淹沒了周邊幾個小鎮。”
“工程粗糙!”熹帝猛地一拍龍椅,原本身體便不大好,此時更是氣得捂了胸口,連連咳嗽了幾聲,“如此莽顧民生,當初是誰負責這堤壩修建的?”
朝廷上下,竟是靜默,無一人敢應答。見此狀況,熹帝更是憤怒了幾分,“怎麼,敢做不敢當?還不給朕站出來!”
隻見——蘇衍之從人群中緩緩踏出一步,低頭跪了下來,“臣有罪。”
熹帝顯然沒有想到事態會如此發展,略微愣怔,隨後便是勃然大怒,“蘇衍之,你這是恃寵而驕麼?”蘇衍之並不爭辯,隻是默默地跪著,擔下了這罪名。
“來人,將他押入天牢!”熹帝冷哼了一聲,已然是失望至極。
眾臣見狀,一時間反應不一。支持三皇子的,恨不得火上澆油,趁機將蘇衍之這個威脅除去;支持太子的,不由得著急了,紛紛跪下來為蘇衍之求情,尤其是楚澈,眼看著將要失去一個得力助手,喊著“父皇,手下留情!至少看著已故蘇丞相的麵上……”至於更多的,則是作壁上觀,這等事,若攙和進去,恐怕不妙吧?
熹帝被炒得煩了,揮揮手,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語蘇衍之,問道:“你可知罪?”
“臣……知罪。”
到底眼見著蘇衍之長大的,熹帝聽到楚澈所言,長長歎了口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官降一品,罰俸祿一年。這個月,你留在家中反省。”
“臣遵旨。”蘇衍之垂著頭,瞧不清臉色,其餘臣子不禁搖頭,這大抵就是所謂的“陰溝裏翻船”吧?
自然,無人看到吳鬆年悄悄朝著楚桓使了個眼色——縱使不能除去,至少讓蘇衍之無法妨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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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頂極其奢華的轎子從街角緩緩地拐了過來,絳紅色的綢緞包裹四周,邊緣鑲嵌著數顆龍眼大小的珍珠,流光溢彩。坡房頂狀的頂蓋上有流蘇傾瀉下來,隨風微微蕩起,幾乎晃了人的眼。轎門前的輕紗被卷起了三分,有繁麗花紋攀附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