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手指隔著鏡麵溫柔撫摸綠草青翠欲滴的葉子,感覺到心中一陣尖銳的憂傷伴隨著強烈的歉疚一起升起,狠狠地肆虐著他的心髒。

阿阮,那個天真善良、單純得近乎澄澈的少女,亦是自己人生最黑暗的時間裏,唯一一道溫暖了他心房的光芒。

那段黑暗絕望的日子裏,如果沒有她的陪伴與悉心寬慰,夏夷則難以相信,被喪母之痛逼到近乎崩潰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可怕的存在。

想到兩人之間那些點點滴滴的過往,自己曾經給阿阮許諾要陪她走遍萬裏山川,看遍她想看的一切;想到易骨前夜,自己帶著羞澀艱難地向她表白時,那張俏臉上令人心動的嬌羞與喜悅……

再看到麵前這株無知無覺的露草,夏夷則隻覺全身冰涼,一顆心逐漸被潮水般的心痛與自責所淹沒。

他自知虧負阿阮良多,本以為此生還能與阿阮見麵,然後陪在她身邊,用自己的後半生作為補償,幫她找到留住靈力之法,讓她一生過得平安喜樂……然而,他卻萬萬沒想到,阿阮竟然這麼快就化為了露草,讓自己徹底失去了補償的機會。

——造化弄人,竟一至如斯!

阿阮,阿阮……對不起,都怪我……

夏夷則隻覺心痛如絞,雙眼亦是一陣刺痛,不由閉上了雙眼。

這時,忽覺一陣熟悉的氣息靠近,然後兩條結實有力的手臂環繞過來,將他攬入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中。

耳畔響起西門吹雪帶著關心的柔和聲音:“夷則,你還好嗎?”

夏夷則深吸了口氣,搖搖頭道:“我……無妨。”

“可是……”西門吹雪伸手在他眼角溫柔地撫過,然後低頭看著指尖那顆放著瑩潤光芒的珠子:“你哭了。”

見夏夷則仍舊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西門吹雪伸出右手扣住他垂落在身側的手,放柔了聲音問道:“看到了什麼?竟會令你如此難過?”——因為施術的人是夏夷則,所以他看不到鏡中顯示的畫麵。

“一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變成了無知無覺的露草。”夏夷則低聲道:“我終究還是……負了她……”

西門吹雪沉默,他早猜到夏夷則以前必定有一段自己不知道的感情,雖然夏夷則從來沒有向他提過,卻也從未曾刻意隱瞞,因此他自能猜測一二。

如今夏夷則親口說出,一時間令西門吹雪百感交集。

盡管明知道已經過去,心中還是忍不住會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快。

不過這絲不快很快就被因看到夏夷則傷心而升起的心疼徹底衝散了。

西門吹雪看著懷中依舊黯然神傷的人,隻覺心中一窒,卻不知如何出言安慰,隻能緊緊地抱住了他。

夏夷則亦緊緊依靠在他懷中,似乎想從他身上汲取體溫來獲取力量,衝淡心頭濃鬱的哀傷。

他素來堅強,可是……終究也有脆弱的時候。

西門吹雪輕撫著他腦後的青絲,片刻後終於道:“夷則,別再傷心了。會有如此結果,也許是天意……她若有知,想來也不會怪你。”

他素來不會安慰別人,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撫的話。

夏夷則點點頭,他知道阿阮不會怪自己,他隻是……無法原諒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夏夷則忽然想起了什麼,俊臉上哀傷的表情漸漸淡去,繼而化為一片冷冽。

——他好像忘記看幾個重要的人了呢。

夏夷則以手撐住西門吹雪胸膛,然後挺直了脊背,正色道:“那麵鏡子,我還要看一下。”

西門吹雪從善如流地鬆開手後退幾步,以免自己打擾到他。

夏夷則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因想起那幾人而湧起的強烈恨意,然後重新低頭去看鏡麵。

隻見鏡內一陣水紋波動,然後出現了他熟悉的場景,卻是聖元帝的寢宮。

隻見聖元帝正臥病在床,那個總是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當朝天子此刻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幾十歲,麵容枯槁骨瘦如柴,一雙眼睛渾濁不清,顯然已是病入膏肓,沒有幾日好活了。

奇怪的是,在這個聖元帝病入膏肓的當口,他那正處心積慮爭奪皇位的兩位皇兄卻一個都沒有出現。

——龍床邊除了一幹宮女太監以外,隻恭敬肅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卻是那年方八歲、因為年幼兼母妃出身低微,從未被視作威脅的四皇子李淼。

夏夷則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龍床之上那僅剩一口氣苟延殘喘的人,心中開始翻湧起憤恨黑暗的情緒來。

那人……很快要死了吧?

自己終究沒能親手殺了他為母妃報仇……

現在他這麼容易就死了,還真是……便宜了他呢。

夏夷則目光冰冷,雙手不自覺緊握,光潔的手背上隱隱有青色筋脈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