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藥碗一口一口把那苦澀的藥喝下去。其實這小半年調養,她之前渾濁疼痛的腦袋已經清醒了許多,初時一回憶就會隱隱作痛,後來多想會堵得慌,到最近的一月任何回憶都已經不能帶來任何的感知。這舒暢的感覺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過往的一切真正地過去了。
既然過去了,似乎,的確沒有記起來的必要。
少年看著她喝完手中的藥,忽的笑了,伸出手道:“來,我帶你出樂府。”
“……好。”
春光明媚的宮闈,繁花似錦。
越歆在樂府門口見著了尹陵,然後被他輕輕牽過了手。她的臉上有一點點發燙,不想去看他笑得春風拂麵的臉,就隻低頭看著他衣袖上銀絲勾成的麒麟。可惜,她看錯尹陵了,尹陵此人最近小半年已經露出了惡劣的本性,他居然掰正了她的腦袋,逼她對上他笑彎了的眼,低啞憋笑的嗓音在她耳畔回蕩。
“跟我回西昭,如何?”他輕笑,“不娶到手,總是心慌。輸了太多局,薑泱已經不願意與我下棋了。”
越歆愣愣抬頭,卻聽見少年的嗤笑聲。他隻用一個字就打發了已經是西昭皇帝的尹陵。
“滾。”
尹陵大笑。
越歆終於決定與尹陵去西昭。其實對於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故國與否並沒有那麼多刻骨銘心的情緒。聽說她的父親越占德已經過世,兩個長姐各自嫁去了遠方,再也沒有消息,她的師父薑梵在一年之前已經過世,在這燕晗,她本來就已經沒有親人了。
尹陵先回了西昭,等待的時候,越歆常常在禦花園走動。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所到之處往往沒有多少人往來,久了,她也就發現了是所有人都在躲著她,唯有假山亭上常常有個身影靜靜望著她。有好幾次,她噙著一肚子火去追趕,到了山頭卻什麼都沒發現。也是那時候,她聽說了燕晗的皇帝的故事。
所有人都說,燕晗的皇帝是個沾了無數鮮血的人,他原本是駙馬,幸得大神官維護,他才在皇後死後仍能安坐這江山。可是這個皇帝卻在皇後歿了之後也染了重病,常年臥病於帝寢,纏綿於病榻。不過即使他身體康健,她這小小的司舞要見到聖顏也並不是易事。
後來,婚期漸近。她終於被皇帝召見。
她被宮人領著,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皇帝住的紫闕宮,見到了當今的皇帝。
外頭是青天白日,紫闕宮的正殿卻門窗緊掩,一片漆黑中,一個瘦削的身影靜坐在最高的皇座上一動不動,幾乎要和他身後的黑暗融為一體。
越歆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是因為太黑還是因為帝王威儀,她的身上出了細碎的汗,身體僵硬,呆呆在殿上站著忘了行禮。
寂靜中,一個黯啞的聲音響起:“身體如何?”
“……很好。”碧城小心斟酌詞句,回答,“喝了半年神官的藥,已經全好了。多謝……多謝陛下關心。”
“真是全好了麼?”那黯啞的聲音像是壓抑著什麼,竟然帶了一絲絲顫動。
良久,殿上響起一聲低沉的笑聲,蒼涼而又悲戚。
碧城狐疑地望向殿上,卻發現那個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點燃了一盞宮燈,提著宮燈一步一步來到她的麵前。她終於可以看清他,卻嚇得想要後退——那個人,他的臉上帶著一道極深的疤痕,瘦得不成模樣的身體被寬大的帝服包裹著,竟像是一具骷髏……他慢慢靠近她,赤紅的眼睛中閃動異樣的光芒,到最後,卻是一聲與他模樣截然相反的,輕柔的話語:
“孤,不知道能與你說些什麼。”
“如今你要遠嫁西昭,此時不說,恐怕這一生都沒有機會再相見。”
“孤有一個心願,能否,請你替孤達成?”
那張瘦得脫了原本的形狀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溫和,越歆漸漸放鬆下來,低聲答:“陛下想要我幫忙達成什麼心願?”
皇帝微笑起來,伸手從腰間取下了一把匕首,放到了越歆的手上。越歆疑惑地看著手中精美的匕首,然後眼睜睜看著皇帝拔出了刀鞘,露出裏麵雪亮的刀身。“陛下……”
她的話音未落,卻覺察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拽住了,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握著匕首的手被牽引著向前,迎來巨大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