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他叫了一聲。
那人仿若遭到槍擊,停下腳步,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忽地轉過頭。雖然屋子很黑,雖然他跟照片中的那個清俊小子相比,多了點胡子,但簡東平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不錯,這就是王木,他心頭一陣驚喜。
“王木!你是王木嗎?”袁之傑走到王木的跟前,打開了手電。
王木沒回答,後退了兩步,腳步有些趔趄,但他還是立刻穩住了自己。他站在那兒,緊閉嘴唇,一會兒看看袁之傑,一會兒又看看簡東平,在那一瞬間,簡東平覺得自己和袁之傑好像突然變成了變態甲和變態乙。
“王木,我們是元元的朋友,想跟你談談。”為防對方誤會,他決定立刻亮明身份,他從王木異常緊張的神情中,看出了敵意和恐懼。
可是,他的開場白似乎沒起什麼作用。王木怔怔地看著他們,忽然整個臉扭曲起來,大叫了一聲:“啊——”
這叫聲,淒厲而狂暴,把他跟袁之傑嚇了一大跳。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簡東平就覺得有個軟綿綿熱烘烘的東西摔在了自己臉上。接著,他感到身邊刮過一陣風,王木跑了!
“媽的,王木!”他聽到袁之傑大吼一聲,追了出去。
這時候,他發現摔在自己臉上的竟然是個肉包子!肉包子的湯汁濺得他滿臉滿脖子,衣服上也是,他也在心裏淒厲地慘叫了一聲:“啊——”
但是他知道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他趕緊跟著追了出去。等他氣喘籲籲追到危房下麵的一片瓦礫堆裏時,發現袁之傑已經製服了王木。
“怎麼回事?”他看見王木倒在袁之傑腳下。
“我揍了他兩拳,他大概昏過去了。”袁之傑緊張地說。
他彎下身子,重重搖了王木兩下,王木發出輕微的“哼哼”聲。
“他沒事吧?”袁之傑問。
“沒事,先帶他回去再說。”他說,起身的時候,聞到自己衣服上的肉包子味,好油膩的味道啊。他真想把身上的衣服丟進垃圾桶,然後再把王木揍一頓,但是當務之急是先帶他回去洗個澡吧。
他蒙蒙矓矓看到一個人影朝他走來,一開始是個小紅點,慢慢地變成了一塊大紅布。接著,一張年輕男人的臉出現在他麵前。
“你感覺好點了嗎?”那個男人問他。
他不想回答,但這似乎不太禮貌。他不習慣讓對方受冷遇,他了解那種尷尬和被忽視的感覺。他不想傷害任何人。有時候他想,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那次在河邊他才會跟元元說那麼多話吧。她不斷地問,他就不斷地回答。現在想起來,那可以算是他人生中最要命的一個壞習慣。就因為回答了太多無法回答和不該回答的問題,他把自己推入了絕境,同時也害了元元。
“好點了。謝謝。”他勉強答道。
“頭還痛嗎?”那人又問。
還是不想回答,但是,既然回答了第一句,第二句就更不好拒絕了。
“還好。”他答。
他的知覺已經恢複了九成,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頭發是濕的,全身隻穿了條內褲,身上還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肥皂水的味道。他沒低頭去看那條內褲,他知道那不是他的,他已經好久不穿內褲了。真奇怪,扔掉的時候,覺得是掙脫了一層束縛,現在重新穿上,卻好像是從獸又變回了人。想不到一條內褲就能帶來如此翻天覆地的感覺。
他知道,有人幫他洗過澡,還給他換上了幹淨的內褲。是誰幹的?是眼前這個人嗎?一想到這個男人曾經對自己的身體一覽無遺,他就覺得無地自容。
“能起來嗎?”那個男人的聲音很冷靜。
“你是誰?”他躺著沒動,問道。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見過,你還朝我身上扔了個肉包子呢。”那人笑了笑。
他記起來了,在他曾經棲息的破屋子裏,他遇到了兩個男人。他們站在他身後,其中一個叫了他的名字。他無法形容當時聽到自己名字時的感覺,他隻想逃,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對不起。”他輕聲說。現在在日光燈下,他看清楚了對方,很像他以前工作的那棟大樓裏的白領,時尚的正常人。他喜歡正常人。
“沒關係,我沒受傷。”那人笑了笑,把兩件衣服扔在他旁邊,溫和地說,“這是我堂弟的舊衣服,試試看吧。你的衣服我已經扔掉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那件衣服,棉質的,很厚,帶著樟腦丸的氣味。他忽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
“我的包呢?”他緊張地盯著這個人,問道。
那人指指床下麵,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雙肩包就在床邊的地板上。
“在你身上和鞋裏還找到3250元,都放到你包裏去了,你可以點一點。”
他翻過我的包了,王木想。
“這是哪裏?”
“這是我家,你現在睡的是我堂弟的房間。我叫簡東平。”那人自我介紹道,同時站起了身,“很抱歉,我朋友打傷了你,但請你不要誤會,我們沒有惡意。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談,是關於元元的。如果你能起來,就請穿好衣服。我在外麵等你。”
這個顯然看過他的男人,表現得很坦然。
“好。”他不得不這樣回答。
簡東平走到門邊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是我們家的保姆給你洗的澡,內褲是給你新買的。別把我想得太偉大,我不是雷鋒。”
說完,他開門走了出去。
保姆應該是個女的,也許還是個老年婦女,這應該就沒關係了。他心裏一鬆,忽然對這個叫簡東平的人由衷地產生了一種信任感,他喜歡這人的態度。雖然冷冷冷的,但足夠真誠。
簡東平不得不承認,刮完胡子洗完澡,換上幹淨衣服後的王木看上去精神多了,而且的確長得俊。隻是跟照片相比,活生生的王木顯得更加單薄憔悴,簡東平懷疑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飽飯了。那個不由自主向他擲來的肉包子,也許是他一天的飯食。所以可想而知,當時他有多恐懼,但是他在怕什麼呢?是在怕一個具體的人,一件具體的事,還是因為童年的慘痛經曆,使他本能地害怕陌生人——陌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