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老喜歡自稱自己是個男孩子。
媽媽牽著我上街買菜,碰到相熟的阿姨,阿姨問媽媽,這就是你家小孩啊,長得可真秀氣。媽媽笑著說,女孩子嘛,秀氣點好。
我站一旁跺腳,嚴肅地糾正她,說不,我是個男孩子。
每次我這樣說,我媽看我的眼神總是充滿了憂傷,可我還在堅持,說我是個男孩子。
爸爸一直想要個兒子,結果生了個女兒,他對媽媽失望透頂,印象中,他都不怎麼愛搭理我,一直忙著在外做生意,鮮少回家,媽媽總是以淚洗麵,說小恩你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四五歲的時候,還不懂媽媽的心酸與苦楚,等再大點,上了幼兒園,上了小學,我雖然懵懵懂懂,但是媽媽的痛苦我都能感覺到,這似乎就是所謂的母子連心吧。
四年級班裏的一個女同學買了瓶農藥放在書包裏,猶豫了幾節課,終於還是喝了下去,並且騙詢問的人自己喝的是糖水,同時也騙了自己,想著糖水是甜的,甜的喝下去就不苦了。
她掙紮著跟我們一起出操,廣播體操聲音剛響起,隊伍裏嚷嚷著前方一個女生倒下來,嘴裏在大吐白沫。
老師們及時送她去了醫院,但是還沒來得及洗胃,她就死了。
那陣子班裏的所有人都在談論她的死,說她爸重男輕女,一直想要個兒子,老打她罵她媽媽,她媽忍受不了,丟下她跑了。她爸領了新女人回來,如願以償地生了個兒子。
她同桌說她以前跟她傾吐過家裏的事,說她繼母生了兒子後,她在家裏完全無地位可言,她繼母老鬧著要趕她走,她哭她爸就打她,說你哭什麼,你媽都走了你怎麼不跟你媽一起走。她哭著哀求說她不知道她媽媽走去了哪裏,她沒法找她。她爸就說,找不到你就去死啊!
所以,她就真的去死了。
她的死,讓大家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淚,也同時在我的耳朵敲響了一個警鍾。
有一天,我在學校中午沒吃飯,省了飯錢去鎮上的老爺爺那把媽媽精心給我打理的長頭發剪了,然後看著鏡子裏那頭像狗啃了似的短發,高興地露了露牙齒,跟自己說,從今以後我就是個男孩子。
男孩子能幹的事我都能幹,男孩子不能幹的事我也要會幹,我不能讓我爸因為我沒帶把兒,讓我媽跟同學媽一樣的悲慘。當然,更重要的事,我不能成為我同學。
我私下裏覺得我同學很傻,她幹嗎傻乎乎地去尋死,要是我的話,我就把那毒藥放進繼母跟爸的飯菜裏,讓他們吃下去。就算要去死,也得拉著他們一起。
我以為我把頭發剪成了男孩子的樣子,老穿男孩子的衣服,動作舉止像男孩子一樣,我爸就會喜歡我,就會回家。
但是他沒有。
我媽打電話跟他說,小恩小升初考試考了年級組第一,你回來吃頓飯吧。
他沒回來,隻是打了點錢給我媽,說你們買點菜吃吃好了。
我媽打電話跟他說,小恩初一數學競賽拿了獎,你回來吃頓飯吧。
他依舊沒回,照舊打了點錢。
我媽打電話跟他說,小恩體育運動會上摔傷了腿,醫生說她可能癱瘓,你回來看看吧。
他依舊沒回。
那一次他連錢都沒有打。
我一直記得,那天我媽跪在我的病床前,哭得捶胸頓足,她說,我該怎麼辦,老天爺我該怎麼辦。
我說我是個男孩子,我不能哭,眼睛流出來的水是我眼睛在出汗。
也許是我媽求了老天爺,也許是老天爺看我們可憐,後來,我的腿好了,我沒有癱瘓,我依舊健健康康的。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會纏著問我媽問我爸什麼回家,再也沒有問過。我拚命的學習,為了考市重點,為了拿獎學金,為了減輕我媽負擔,我爸已經不寄錢給我們了。誰也不知道他在出了什麼事,我就當他死了。
初三的時候,我那個外出好幾年的父親終於回來了。他回來不是看我,也不是看我媽,他回來的時候還帶著個女人,帶這個女孩子,女孩子也不過比我小個兩三歲的樣子,打扮得像個公主,嗲裏嗲氣地喊我姐姐。
我咬牙切齒地衝過去扇了她一耳光,她媽當即脫下虛偽的臉,伸手揪我的頭發,指甲掐進我的肉裏,我爸跟著她一起打我。
我爸是來找我媽離婚的,他早就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了,也早就生了另一個女兒。
什麼我媽生不出兒子,他想要兒子,才不待見我媽都是屁話。他隻是出軌了,並把錯轉加在了我媽身上。
我媽那麼善良的一個女人,就這麼默默地吞下了所有的苦水,跟他辦了離婚手續。
我拽著我媽吼,說去告他,他都沒離婚,就跟那女人在一起那麼多年,野種都這麼大了,他那是犯了重婚罪,告死他,讓他去坐牢。
我實在是太恨了!
我媽哭著對我說,拿什麼去告,小恩,上法庭是要錢的,請律師都要錢的,媽沒錢,媽的錢還得省著供你讀大學。媽不想讓你跟我過一樣的人生。
錢,說白了不過是一個錢字。
我爸發財了,可我跟我媽是那麼窮,窮得連病都生不起。我高一的時候,我媽開了個闌尾,還得跑去四處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