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記(2 / 3)

當巴金先生忍著病痛的巨大折磨,在人生暮色蒼茫的窗口邊,一次次地寫下要建立“文革博物館”的呼籲,這呼籲卻屢屢似拋向大海的羽毛,遺失在荒原上的一根衰草。與此同時,這些年,汗雨飛空,不舍晝夜,大興土木大蓋堂館,幾乎所有的光榮,都從曆史的雲煙裏打撈出來,鐫刻在了漢白玉與青銅雕上;幾乎所有的傳說與故事,從龍宮到水簾洞,從三國到水泊梁山,都精致或拙劣地鑲嵌進了青山綠水間,投射出悠悠的古遠氣息或者是偽文化的銅臭氣息……

1996年,是“文化大革命”發動三十周年,結束二十周年之際。無論是從一個舊時代“忌日”的角度,還是從一個新時代“生日”的角度,這一年都該是中國知識界話語鼎沸、思想奔忙的日子。但結果,就我所見,蜷縮一隅的港島上,有一家出版公司不計工本,呈獻出了一套上下兩卷、重達幾公斤的《中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影集》。在內地,一場咆哮於世界並大亂了天下的“文革”,其林林總總,隻有南方一家影響不是很大的雜誌,在某一期裏辟了個專輯,北方VCD機了,不到三年間,國內便蜂起了五百家製造商,已經有專家預言,1998年將是VCD機的一場生死劫。也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從中,我似乎感覺到了1958年裏各地亢奮而又盲目地喊著大幹快上的勁頭。去年以來,有一個時髦的提法是,搞大企業集團,進入世界500強,組裝“航空母艦”。有人說,這些口號都快把人給搞暈了,將全國的鋼鐵企業加起來,就能夠進入500強,可這沒有實際意義,絲毫不能改變中國鋼鐵工業競爭力弱小的現狀。從中,我又好像看到了一個幽靈,正在大地上悄悄地徘徊,它便是當年舉國城鄉爭先恐後、敲鑼打鼓成立的人民公社……

再如,當今中國發達地區與欠發達地區之間,高收入階層與低收入階層之間的差距很是懸殊。倘若僅僅以“改革的過程總是利益再分配的”過程為由,對這一狀況掉以輕心,那便忽視了這一差距,確已到了超過相當一部分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並導致其懷疑改革的地步。前幾年,有一句很流行的話,叫“夾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今天的情況則是在近十三億人裏,吃膩了三文魚、象鼻蚌表示想吃鹹菜的人不多,想吃肉卻又難吃上肉的人不少:他們是上學讀書的希冀都像燭焰一樣慘淡搖曳的山裏孩子,他們是在一些壞了良心的外資、合資企業裏兩頭摸黑、不見天日的新一代“包身工”,他們是幾乎頃刻間猶如扒了皮的光禿禿的樹一樣,此後唯有靠兩鬢飛霜的自身來背負上有老下有小的生存艱窘的下崗工人……對於他們漸感被遺忘乃至被出賣了的半是蒼涼半是憤懣的心境,社會輿論不是在節日之前而是在平常的日子裏,關心過多少、疏導過多少呢?

相反,你翻開今天汗牛充棟似的報刊,打開各個頻道的電台、電視台,熱浪淋淋、層層迭迭地炒著影星、歌星。捧是一種炒法。一些記者,一身正氣得總去和中國的名星大腕們較勁,尤其是和女歌星、女影星們較勁,將她們在大眾媒體裏置於十分尷尬、灰頭土臉的境地,也是一種炒法。在中國,在當今,最該記者、文人們較勁的事情是什麼呢?不說,也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在最該較勁的事上緘默失語,或是淺嚐輒止;在不必較勁或太較勁的事上,卻氣貫長虹,大動幹戈,這便像是一隻公雞,總在莫名其妙的時辰打鳴,一隻母雞,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下蛋。翻翻眼下的一些報章雜誌,一片炒作迭出的眼花繚亂裏,其實不少熱點與熱鬧,多出自於這類有翅膀也難高飛,不過是貼著某一既定思維、某一固態習慣的公雞,母雞……

再喜歡炒的便是豪華與休閑。

在一些作者與編者的眼裏,這兩年,圖書出版的熱點是重印古典名著,裝幀上也有了中世紀的羊皮灑金本;在服裝服飾潮流中,中國、古埃及、古希臘的象形文字,唐宋的霓裳羽衣,甚至兵馬俑身上的鎧甲,也在設計師的手下妙筆生輝;飲食時尚講究的則是“純天然”,入花卉、草木乃至蟲子於菜譜的各色佳肴,令美食家們大飽口福。屏幕上,“記得幾年前,北京展示發展成就,動輒就到燕莎、賽特,采訪在那裏購物的婀娜多姿的小姐少婦,她們便異口同聲瀟灑地稱東西不算貴,買得起,令電視機前的觀眾大為惱火。這種對社會富裕程度和購買力極其脫離實際的判斷、貴族化的態度,是當前社會生活中許多畸型現象的禍根之一。”(楊東平《大商廈之災》)

而且,這種貴族化的態度,似乎使得城市與富人們簽訂了一份無紙的契約,在它許多朦朧如霧的燈影花影下都藏著一個暗道,正像它懷抱裏星級越來越高的賓館,越來越屬於少數人一樣,這些條神秘的暗道,離普通人的衣食住行也日愈遙遠。當今的很多城市,因為它總是無視多數人,便也在多數人的默默敵意中膨脹開來……

儼然偌大一個版圖上,已經沒有了渴望溫飽的黃土高原,捉襟見肘的紅土盆地,風雨飄搖的國有企業,稍一鬆手便野馬脫韁般的物價指數……有的隻是曼舞輕歌、燈紅酒綠的香港,環佩叮當、美女如雲的巴黎。乃至比香港還要香港(我到過一次香港,我發現此地人不無憂患意識),比巴黎還要巴黎(我雖未去過巴黎,但我相信在她數百年的雍容典雅中,決不會彌散出一股暴發戶般的驕縱與淺薄)。

對眾多大眾傳媒的這一心理錯位,你能說什麼呢?

由此,我們可以明白,在這裏,失語有著兩個層麵的底蘊。一個層麵是,一個創痛巨深的民族,卻未能充分反思起那段創痛巨深的曆史,人們有意無意在遺忘些什麼;另一個層麵是,麵對鋪天蓋地而來的商業化的輿論炒作,麵對一種有意無意因軟性化而得以普遍化的矯情,你雖然不說白不說,可說了也白說。

失語,有時意味著悲愴,有時意味著無奈。

失語,有時像是心如古井,有時像是無力回天。

生理狀態上的失語,隻是個體現象。

文壇上的失語,你可以少看或者不看那些常常被評論家們稱之為新意迭出的詩歌、小說。

但麵對曆史的失語,麵對社會生活的失語,卻萌發出兩個可能——

一個可能,它的要旨是要求社會的公平與正義,潛台詞則是要讓中國進行一輪新的“打土豪分田地”,大家重新恢複到共同貧困的境地。它的立足點不是健全法製,開啟言路,加強監督,以製約乃至杜絕種種腐敗劣跡對市場經濟走向良性發展的侵害,而是釜底抽薪,指斥資本結構性運作的市場經濟。

一種貌似古樸的道德主義評價,極易在曆來“患均不患寡”的民族負麵心理的後院燒起一把大火;而它否定改革及其伴隨的社會巨大進步,反對曆史主義的本質,將使中國再一次掛上階級鬥爭之弦上鱗傷遍體,動蕩不休。這並不是危言聳聽,回眸“文革”,不正是在短短幾個月內,就囊天括地、驚世駭俗變成了全民族不可遏製的一股迷狂?再有近些年裏,猶如蝙蝠劃過黃昏的一串串翅膀,在枝頭簷下撲撲閃閃,在一陣陣懷舊熱裏,有些內容,不正或明或暗地表現出走出舊秩序後,因為對機遇與風險並存的新秩序忐忑不安,卻對封閉、停滯、愚昧的舊秩序投去的幾縷眷戀?

再一個可能是,由著這一貴族化的態度蔓延開去,我們將日益遠地脫離中國仍將長期處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一基本事實。難怪一些西方發達國家,老想讓我們享受發達國家待遇,我們自己也以為這個“從稻田中拔地而起的經濟帝國”,不是不久前才從飽受專製主義之苦的農業社會出發,眼下還走在新的方生、舊的未死間的對峙與膠著裏,而是已經到了需要更多的商廈、賓館、豪華寫字樓、保齡球、高爾夫球場……來撐起繁榮與富庶的現代化國家。

然而,一場金融風暴,或者說不過就是喬治·所羅斯的幾根手指,就讓紙醉金迷、且號稱亞洲第五條小龍的泰國露出了稻田的底色。中國雖得益於封閉的金融體係,而躲過了這一在亞洲漫卷開來的“厄爾尼諾”氣象,但未免不心惴惴然。僅在首善之區的北京,據楊東平先生的《大商廈之災》一文裏說,大商廈的數量已是紐約、東京的八倍之多,北京市民們的購買力卻隻有前者的八分之一。與VCD機難過98年一檻一樣,有人估計,今年將是全國各地那些裝飾豪華的商廈的共同一劫。

是泡沫早晚必定會除去,但今日之經濟泡沫,已經不是1958年裏那滿山遍野的土高爐煉出的土得掉渣的鐵疙瘩了。據報稱,目前我國共有下崗職工九百餘萬人,以每人每年一萬元計,隻要有一幢豪華商廈建造的費用,就足以讓他們好好地過上一年了……

1998年裏,國家和人民,又會有多少錢財,被那些總也學不了乖的“公仆”們打了水飄呢?

失語之時,並非所有的腦袋都在失語。

失語之中,總潛伏著某種已往曆史的玄機。

如果這並非我杞人憂天,那麽,失語給了我們這樣一種狀態——

大汗津津地將炸彈遷出了廢墟,卻沒能拆下引信;

罌粟被搗毀了繽紛肥碩的花葉,褐黑色的種子卻落進了地裏。

四一塊美麗的紗巾

一個地位低微而又清貧的人,有機會被請去了一間KTV包廂,這包廂裏因為擁有高檔些的牆紙、燈飾和音響設備,便被取名為“總統包廂”。那小姐送上來的果盤裏,不過是價值幾塊錢、削成片的普通水果,也因此堂而皇之地要價一、二百元……可在這鬢影釵光、幾乎一擲千金的高消費裏,此人或許便有了自己身在愛麗舍宮、或是白金漢宮的感覺。這感覺無疑是虛幻的,但隻要不像抽煙似地上癮,偶爾有一點也無妨。它能讓一個低微的人,在自己心裏重要起來;讓平時一個捉襟見肘的人,瞬間變得瀟灑起來。此刻,幻覺是一種動作不太劇烈的精神舞蹈,在這種舞蹈裏,一顆活得壓抑的心,獲得了片刻的自由。

倘若幻覺這種精神舞蹈,步子跳得太劇烈了,動作幅度太寬廣了,人們會怎麼樣呢?我不是心理學家,我想說的隻是,在相當一部分國人對當今中國“太平盛世”的感覺裏,“太平”可謂實言,“盛世”二字卻有幾分幻覺之嫌。

有朋友去年回了靠海邊的老家一趟,回來聊天時談到,“文革”前滿街都、隻需幾角錢一斤的黃花魚,在老家對老百姓來說,現在已經絕了念想。雖也有奇貨可居、待價而沽的,不過一斤多重的一條,竟要價五百多元一斤,換句話說,無數人領了每個月的工資,卻換不來一條不到一尺長的黃花魚……

多年以來,河在窮盡、海在枯竭的條條報道與傳聞,已在有心的國人的耳朵裏結了一層厚繭:國內最大的漁場——舟山漁場,四大魚類瀕臨絕跡,它們並不是少見的鯨魚,名貴的鰻魚,而是本該老百姓,尤其是沿海居民做家常菜的大小黃花魚、目魚、帶魚,偶爾撈上來幾條,不過隻有幾兩重。東海往北去一些,就是黃海了,不久前,我在《東方時空》節目中的《生活空間》裏看到,青島一個原本有幾十條船的漁村,大抵整體上“勝利大逃亡”了。手腳和心眼都活泛的漁民們,早去了其他地方再就業,丟棄下沙灘上一片翻轉過來的漁船,破破爛爛,駁駁斑斑,在淒美的殘陽裏,流露出風濤不再因而生命也就不在的淒涼……

這期《生活空間》介紹的,是村子裏的“最後一個匈奴”,他的年輕妻子去了城裏一家公司做員工,而被妻子認定為除了打漁、什麼也幹不了的他,兩三天下海一次。他說一趟出海下來,能夠撈到幾隻梭子蟹,一斤能賣上15元錢,這趟便算夠本了。他骨節粗大的手指上,夾著一支正燃著的香煙,望著表麵上依然潮漲潮落的大海,一副古銅色的臉膛上,不見喜悅,也不展憂鬱。我感覺他仍在打漁,如其說是為了維持溫飽,倒不如說是為身後這個就要被工業化、城市化給席卷而去的村子,盡可能地保留一點遺跡……

造成這幾乎“白茫茫大地一片幹淨”的原因,如今連小學生也知道:在工業廢料、生活垃圾所造成的近海嚴重汙染外,便是肆無忌憚的掠奪式捕撈了,而以永不疲倦的強大動力支撐著後者的,則無疑是我們似海深的喉嚨了。

中國人窮吃海喝著,在窮盡著河流、枯竭著大海的同時,中國人又地動山搖,大興土木。前者對不少官員已經是日常工作,後者,則對一切官員是仕途晉升時必要的政績。

木,砍伐自日趨萎縮的森林麵積。即便是中國一個最年輕、也最現代化的城市,也在向它的市民們的未來進行威懾:據《報刊文摘》轉去年《華商日報》4月16日的報道,深圳在幾年前的開發熱潮中,推土機鏟平了綠色的山頭,毀掉了山上的植被,在雨水的衝刷侵蝕下,鬆軟的土壤很快流失,深圳市郊出現“黃土高坡”。據深圳水務局提供的資料顯示,如今深圳市的水土流失麵積已達185平方公裏,占總麵積的9.1%。其中,城市化或工業化開發造成的為149平方公裏,占其麵積的80.37%。嚴重的水土流失,已經使流經市區的布吉河變得混濁不堪。在水土流失嚴重的地方,還曾出現過塌方和泥石流,造成人員傷亡,鐵路中斷。深圳市副市長王炬對記者說,在陝西黃土高原地區,也未見這樣嚴重的現象……

土,便是磚了,據權威材料,全國每年建築用去的實心粘土標磚有六千億塊,倘若一塊塊排成行,可繞地球1700圈,它們所耗費去的粘土,折合成土地,每年約用去120萬畝。這種從秦漢以來一直沿用的最古老、最落後的製磚方法,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當今我國的人均可耕地麵積,隻占世界平均水平的47%。在去年全國第七個土地日的那天,我在電視上看到,有專家嗟歎道:還從來沒有看到哪個國家,像我們這樣,如此大規模地人為地破損土地,即便是在經濟發展相對滯後的南亞地區,例如也是人口眾多的印度。可現在,隻有北京、上海、大連等幾個城市,對此冷汗淋淋,在97或是98年內,一律禁止實心粘土標磚的生產,下決心開發出新的建築材料。

再看看城市。因為在咱們國家,最像小說《圍城》裏揭櫫婚姻狀態的——未進去的想進去,進去了的想出來,便是城市了。

當然,也有少數的例外。南邊,我到過的珠海,清新,溫潤,安寧,打開眼睛,便是大團大團的綠意水墨畫似的湮散開來,濃濃淡淡,茸茸盈盈;而一合上眼睛,海風宛如情人的絮語拂至枕邊,月華明明滅滅的濤音,送人悠然入夢。據說,北邊也有我尚未到的威海、大連……

進了大多數城市,你卻多半會像一隻螞蟻,不小心爬進了正拚搶著的籃球,產生某種程度的暈眩——

它或者大塊大塊地裸露著自己水泥森林的肌肉,為了埋下或者修複蜂巢一樣密集的電線電纜、煤氣管道和供水管道,它已經麻木於一次又一次的開膛手術。它或者用幾乎無處不有的廢氣,讓男人女人們患上支氣管炎,肺氣腫,乃至肺癌,多米諾骨牌一樣嘩嘩地一排排倒進了醫院。要不,它以幾乎無時不響的噪音,封殺了鳴禽流囀、雨打芭蕉的天音,還有聖桑的《天鵝湖》、阿炳的《二泉映月》,讓人們耳膜欲裂,腦袋欲爆,身子煩躁得幾乎能在空氣裏擦出火來。要不,它以死蛇一樣軟遝遝堵塞住了的車流,讓汽車失去了汽車的意義,隻剩下在華麗或是晦暗的金屬殼裏,被滾滾汗味與汽油味蒸騰著的一堆堆人肉……

中國的一些城市,像日常生活裏不難見到的一些在經濟泡沫中起家的暴發戶一樣,驕橫、擴張、膚淺。它們被所謂的“現代化”創造出來,它們卻有可能像一條凶猛的狼狗,將一個國家的現代化撕咬得遍體鱗傷,狼籍不堪。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說,地球誕生以來隻有24小時,那麽,繼植物後,動物出現以後的歲月,便是一小時;而有人類的曆史,隻占了其最後的兩秒。人類不過是大自然世界中後起的品種,我們決不是霸主,有什麼資格,不去和諧有度地處理好與漫長的生物鏈上其他物種的關係呢?就是為中國人的自身利益考慮,我們也得想想,我們帶給子孫後代的,將會是一個怎樣的世紀。難道在這樣一個世紀裏,綠色將要變得越來越稀罕,純淨的空氣和未經汙染過的水,最後都得到商場裏去購買?而長得綠豆芽似的發育不良的孩子,一個個瞪著小蘿卜頭式的大眼睛,咽著口水,聽著我們捋著馬瘦毛長似的胡子說:從前嗬,我和你奶奶最喜歡吃的一道菜,叫紅燒帶魚……

我感覺,傳統上缺乏宗教背景的中國人,對大自然始終缺乏一顆敬畏之心。

而由日月盈昃、清風銀泉、花光樹影,乃至黎明的每一滴清露,晚間的每一聲蟲鳴,組成的大自然的秀蔚,一定是一個民族富有人性與靈性的永恒基礎。因此,是否可以這樣說,在對大自然難持恭謹態度的同時,中國人在同類之間,也往往缺少一股親和力。而一旦大大釋放人性陰鷙一麵的運動降臨時,彼此間的心身傷害,也更為劇烈生猛?

在生存狀況的嚴峻、民族素質的缺陷之外,好似亂糟糟的豬鬃塞滿了沙發墊子,現實生活又塞給了中國一大堆難題。在去年最後一期的《南方周末》上,有一版的大幅標題是《九七年生活辭典》,內稱——

中國尚有農村貧困人口6500萬。城鎮貧困人口1176萬。下崗職工900餘萬。基尼係數是國際上通用的測量貧困差距程度的方法,一般認為0.4以上是收入分配不公擴大的標誌,1996年中國城鄉居民家庭人均基尼係數為0.3左右,據此,中國貧富差距尚屬正常,但已接近警戒線。小時讀書時,知道資本主義國家發生經濟危機了,便將一桶桶的牛奶倒去下水道裏。而今,國人在97年裏目睹了紡織過剩,鋼鐵虧損,用電量普遍不足,煤炭量庫存過大,鐵路無貨可拉,彩電、VCD等家用電器和小轎車都在喋血喊著跳樓價……

再有,就是中國自1985年以來的資本外逃,累計約800億至1000億美元。占外債增長比例的52.3%,超過八十年代世界上十五個債務負擔最沉重國家資本外逃的平均水平,而且進入九十年代之後,甚至超過了每年新增的外債額。我老這樣想,能夠把占中國外債一半以上的資產弄去國外的,肯定非等閑之輩,或是兼具中世紀莊園主及現代黑手黨教父的色彩於一身的人物,或是說起家世來,保不準會將你嚇得跳起來的人物。可盡管年年反腐敗,為何這樣的人物就是極罕見地被挖出來、公之於世繩之以法呢?莫不是國內絕對敢打真老虎、大老虎,而國際刑警組織,還有美國聯邦調查局,卻被“老虎”們拉下了水?

幻覺是一塊美麗的紗巾,濾去了嚴峻乃至嚴酷,讓困難如山、麻煩如流的中國,變得溫柔、明亮起來。拿去了這塊紗巾的中國,盡管更能讓當代中國人明確並擔負起自己的曆史責任,但往往不按幻覺講話的人,會被視為不合適宜,或有些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