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禮澤一直覺得,他與偉康哥的相識,帶著某種宿命般的色彩。
他讀中學的時候,由於練習鋼琴、參加比賽的緣故,經常會向學校請假,各門功課都曾落下不少。學校老師向他的父母建議,讓他休學,或者留級。這怎麼可能?他的學習成績一向都很優秀,是班裏的佼佼者,讓他留級,絕對不答應!
於是,父母決定為他請一位家教老師,專門負責幫他講解落下的功課,而那個老師就是偉康哥。
當時,偉康哥是一個在校大學生,家教是他勤工儉學的活動之一,同時,他還在餐館打工,會做很多種料理。
最初,兩個人的相處並不愉快。
偉康哥性情穩重,沉默寡言,那時的邵禮澤,剛剛進入青春期,是個自以為是、傲慢叛逆的孩子。麵對他的無理和挑釁,偉康哥唯一的迎接方式,就是沉默。無論他怎樣胡鬧,怎樣折騰,在他麵前的那個人,永遠如雕像一般,對他視而不見,不理不睬,他當然會忍受不了!到了最後,他幾乎是用懇求的目光,懇求的語氣,懇求偉康哥開口說話。
“在我們兩個人的對抗中,你輸了,所以,除了努力學習外,你必須從我這裏學會另一種本領。”
當時,他真的懵住了,更準確的說,是嚇住了。
什麼本領?不會是讓他學習“沉默是金”吧,不行,他極力反對!哪怕一分鍾不讓他講話,他都會受不了,倘若要求他一整天不準開口,那他寧願撞牆死掉算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偉康哥並沒有向他提出任何苛刻的要求,隻是在家教完成後,為他做了一碗蛋炒飯當宵夜。
日子就這樣繼續著,禮澤與偉康哥的關係越來越好,他的功課也慢慢追了上來,而鋼琴比賽的頻頻獲勝,更加強了他的信心和勇氣。不過,偉康哥一直保持著最初的習慣,不多說話,但每次為他輔導完功課,都會做上一道小吃獎勵他。日複一日,邵禮澤對料理產生了興趣,毫無疑問,偉康哥從他的家教老師變成了他的料理師傅。
整整兩年,偉康哥一直做他的家教,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後來,偉康哥大學畢業,邵禮澤也隨家人一起移民國外,兩人之間的聯係曾一度中斷幾年。不過,命運就是這樣神奇,他在維也納音樂學院參加公眾演出時,主辦方邀請來的亞洲攝影師,居然是偉康哥!
於是,他們在維也納重逢了。
那是邵禮澤第一次知道蘇筱葵的存在。曾經,他七歲那年,也聽過同樣的名字,他甚至因為喜歡那個女孩的側影,而決定學習鋼琴,但他不知道照片上的蘇筱葵,是否與他的初戀情人是同一個人。
現在回想起來,他仍然說不出自己當時那種怪異的感覺,好像有點兒妒忌偉康哥,卻又很想祝福他,矛盾之中帶著一絲不甘,羨慕之中帶著一抹期待,總之,“蘇筱葵”這個名字喚醒了他七歲那年的一個夢。
不管怎樣,他還是真心祈禱偉康哥能夠幸福。然而,誰都不曾料到,死神的腳步卻走向了偉康哥。
邵禮澤確信,他比蘇筱葵更早知道偉康哥的病情,因為,在偉康哥臨終前一個月,曾搭機來維也納見過他,並將實情全部告訴了他。邵禮澤清楚地記得,偉康哥的眼中有淚,那樣堅強而內斂的男人,含淚叮囑他、拜托他,幫忙照顧蘇筱葵。不僅如此,偉康哥還交給他一個記事本,那上麵寫滿了蘇筱葵的“醜事”,什麼笨手笨腳不會煮飯啦,洗澡之後頭發不幹就睡覺啦……都是點點滴滴的小事,都是細微之處的真情。
偉康哥去世後,他從維也納趕回來參加了葬禮,遠遠地,便看到了淚流滿麵、痛苦絕望的蘇筱葵。那一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很想衝上前去,緊緊將蘇筱葵抱在懷中,哪怕隻是給她短暫的依靠和安慰也好……
最終,他還是與筱葵擦肩而過,重新回到了“音樂之都”維也納。當時,他的大學學業還沒有完成,他也不知道該怎樣對筱葵說明一切,隻能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變得更強,更有能力,然後,他會完成偉康哥的囑托,好好照顧蘇筱葵。
這四年間,他委托國內最信任的幾個朋友,幫忙關照蘇筱葵,也算對她的工作、生活情況基本上了如指掌。否則,他也不會剛剛回國,就能準確地知道她所在的雜誌社了。
休息室裏寂靜得出奇。
蘇筱葵能夠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耳膜。她曾設想過無數個邵禮澤接近她的原因,唯獨他說的這一個,她怎麼都沒有想到。
偉康,偉康……
那個讓她愛得刻骨銘心的男人,卻變成了她這輩子最深刻最絕望的遺憾。輾轉難眠的夜晚,她經常獨自蜷縮在床頭,一次次回憶著她與偉康在一起時的幸福與快樂,可是,越是如此,她的心就會越痛;她的心越痛,人就會越發絕望。
她,做錯了什麼嗎?為什麼上帝要狠心地帶走她的愛人,要殘忍地奪走她的幸福?寂寞漫長的黑夜裏,留在她身邊的,隻有無盡的蒼涼和孤獨的淒楚。
如今,邵禮澤這個比她小七歲的男子,居然帶著偉康的囑托,從國外跑來保護她、照顧她,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其實,邵禮澤一直都弄錯了,她需要的,不是他的關照和幫助,更不是他的可憐和同情,她需要……愛。
她也曾以為,邵禮澤給了她一份真摯的愛,但從這一刻開始,她終於明白了,邵禮澤的愛不過是一種責任,一個委托,就像她要完成的采訪報道一樣,那隻是偉康臨終前交托給他的一個任務。
也許,她注定是一個無法得到幸福的人,總是徘徊在幸福的邊緣,看似觸手可及,卻永遠都碰不到。
“筱葵?”
邵禮澤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抬起手,擁住她的肩膀,狹長漂亮的眸子裏閃爍著不確定的光芒。蘇筱葵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樣的她,邵禮澤有些陌生,更有些擔心。
“筱葵?”
“我沒事。”蘇筱葵淡淡地開口,仰頭注視他,唇畔漾起一抹淺笑,帶著釋然,帶著自嘲,還帶著絕望,“邵禮澤,謝謝你對我的幫助和照顧,請你不要懷疑,這是我的真心話。不過,從今天開始,你不必再執行偉康的囑托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我自己能夠獨立地生活,而且,會生活得很好。”
邵禮澤微蹙眉宇,一言不發,隻是脈脈地、靜靜地望著她,那雙清澈燦亮的黑瞳中分明鋪滿了悲傷,鋪滿了痛楚,她卻倔強地將他從身邊推開了。
筱葵,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很抱歉,你低估了我對你的感情,更低估了我對你的執著。因為真的愛上了你,所以,我絕對不會放開你。
“我想,今天的采訪,我們還是另約時間吧。”
蘇筱葵準備起身離開,盡管她努力保持鎮靜,但她自己很清楚,她需要好好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
“筱葵,我不能這樣讓你走。”邵禮澤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將她重新拉了回來,“你在生我的氣嗎?可是,為什麼你總會想到壞的一麵,卻不能看懂我的真心呢?”
“邵禮澤!”蘇筱葵試圖掙脫他的手,白淨的臉頰浮起了淡淡的暈紅,“不要再說些曖昧不明的話,我怎麼想、怎麼做,都是我的事,不需要你來……”
“蘇筱葵!”邵禮澤突然提高了聲調,更近地靠向她,彼此的呼吸糾纏在一起,“我將原因告訴你,就是不想你誤會,而你呢,傻傻地說出那麼多傷人的話,假裝堅強、假裝毫不在意,這樣做你的心不會痛嗎?四年來,一直關注著你,一直期望見到你,用偉康哥的囑托作為接近你的理由,都是因為對你感興趣,想要靠近你!相處這麼久,還不明白我有多麼喜歡你嗎?”
蘇筱葵深深地望著他,咫尺之距,邵禮澤的俊臉觸手可及,完美得像一幅毫無瑕疵的畫卷。他的眼眸深邃清澈,流轉著濃濃的柔情,而在那個黑亮美麗的瞳仁裏,清晰地映出了她的模樣。
喜歡啊,這樣的男子,誰都會喜歡吧?
“筱葵,我想給你依靠。”邵禮澤輕輕捧起她的臉,修長的手指探入她的發絲之中,眸底躍動著深情的光芒,“第一次從偉康哥那裏看到你的照片時,我不明白,為什麼偉康哥會那樣喜歡你。與你相處之後,我更不明白,為什麼我自己也會被你吸引,深深地喜歡你。蘇筱葵,我喜歡你,也許,很早以前就喜歡,到了現在,隻是更加喜歡了。所以,我們解除誤會,認真交往,好好經營我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