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一(2)(1 / 3)

穆仰天喜歡流浪他鄉的遠方生活,喜歡那種潛伏在遠方居心叵測的不確定性和新鮮感,喜歡讓自己經曆坐立不安的遭遇。武漢不是穆仰天的家鄉,穆仰天的家鄉在黃岡,他在武漢孤身一人,從這個角度講,等於是在另一個遠方。穆仰天並不喜歡武漢,或者說,不喜歡武漢這樣的遠方。他不喜歡,就打哈哈,自己對自己說,也對朋友說,他是遲早要離開武漢的,去別的什麼地方。那些還沒有來得及去的別的什麼地方,才是他要去的遠方。穆仰天在二十三歲的時候,在一個梅子熟透的雨天裏見到了櫻桃一般透明和美麗的童雲,這讓他迷惑,繼爾恍然大悟。他想,這是怎麼回事?事情怎麼會是這樣?他想,武漢總是那麼多的雨嗎?武漢的雨總是不守規矩地到處流淌嗎?他想,哦,這就對了,原來他對遠方的熱愛,是因為童雲匿藏在遠方,要他去尋找呀。

穆仰天和童雲十天之內約會了三十九次,最多的一天竟然見了七次麵。這七次麵是這樣見的:早上,穆仰天一掀被子爬起來,心急火燎地出門,跑到“健康幼兒園”門口等童雲,兩個人站在門口,也不顧來往老師們微笑的目光,手拉著手,情意綿綿地說幾句話,看著到點了,穆仰天趕回單位去上班,童雲則一步三回頭地進幼兒園去當她的孩子王。上午、中午和下午,穆仰天分別三次從單位溜出來,快馬加鞭地趕到幼兒園,特務接頭似的和童雲見一麵;童雲接了穆仰天的電話,掐著鍾點出門,踮著腳尖在門口等穆仰天,兩個人老遠地看見了,蝶兒似的向對方撲過去,飛攏了,拉了手,說幾句話,再刀砍斧剁地分手,各自絕望地回單位繼續上班。熬天熬地熬到下班,穆仰天數著秒表衝出辦公室,逢樓跳梯,遇柵剮肥,童雲匆匆換下上班時穿的白色長褂,跺著腳在幼兒園門口等著,兩人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勝利大會師。這回理直氣壯,手拉牢實了,再不分開,先去公園,捉對兒在草地上坐了,眼睛不眨地看對方,也讓對方和四周的鳥兒看自己,看夠了,再去電影院看電影。電影不是真看,因為那是在黑暗中,他們在近在咫尺處想念對方,想念得太苦,隻能放棄電影,不斷地扭過臉,借著放映機微弱的光線看對方的臉,核實對方是不是真在那兒。電影散場後,兩個人到江灘的小吃一條街,各吃一碗牛肉麵,吃麵的時候手也不鬆開,然後去江堤邊坐著,把江風當空調,給火熱的心降溫。到了晚上,穆仰天把童雲送回幼兒園老師宿舍,自己回單位宿舍。剛回宿舍,臭烘烘的鞋沒脫,就有人在身後敲門,開門一看,童雲眸子發亮兩頰緋紅地站在門口,兩眼發呆,說她想他了,想得沒辦法,隻好來敲他的門。於是穆仰天再快樂地係了鞋帶兒,牽著童雲的手,兩個人去逛馬路。逛到深更半夜,穆仰天戀戀不舍,把童雲送回幼兒園,自己返回單位宿舍。穆仰天離去之後,童雲坐在床邊犯愣,不肯去洗漱,不肯換下沾過穆仰天汗臭味的裙子,自己對自己說:完了,這一輩子完了,怎麼都找不到感覺了。然後委屈地捂了臉嚶嚶地哭。正哭著,門敲響了,童雲起身去打開門,穆仰天目光呆呆地站在門口,說我忘了說再見,現在補上……

十天之後,穆仰天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我不能老趴在你窗下聽你喘氣,那是非人的折磨你知道嗎,比墨索裏尼還殘酷你知道嗎。”穆仰天怨氣十足地對童雲說,“我一天都不願意等了,你必須嫁給我。”

“我也不能老在宿舍裏等著你敲門。”童雲呼吸急促,緋紅著美麗的臉兒對穆仰天說,“我一分鍾也不願意等了。你不娶我我就去死。”

就這樣,認識兩個星期之後,心急火燎地,穆仰天和童雲就去街道辦事處,往一張兩人的合影上蓋了大紅印領取了結婚證書。

趙鳴和穆仰天是好朋友,比穆仰天早一年分到省建集團,在集團項目部做繪圖員。穆仰天大學畢業到單位報到時,趙鳴還是單身,沒有被婚姻的陰險獵夾套住。兩個人臭味相投,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死黨。沒事兒的時候,兩個人老愛約著滿街亂竄,追漂亮女孩子,專追那種生了一雙美腿的女孩子,給美腿們打分,並且為扣掉最高分還是最低分的問題爭得臉紅脖子粗。在這方麵,趙鳴是實用主義者,喜歡對美腿們大獻殷勤,見了高分數的美腿就自持不住,追著攆著對美腿們大聲念李白兄的《寄遠》詩:“美人美人兮歸去來,莫作朝雲暮雨兮飛陽台。”穆仰天則屬理想主義者,對美腿們讚不絕口,卻止於欣賞,要念李白兄的詩也隻念《清平調》:“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兩個人風格不同,卻都能在李白那裏找到充分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