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三(3)(1 / 3)

趙鳴退心已定,不好先說出口,借了替穆仰天謀劃的說法,勸穆仰天及時收手。趙鳴用一副淒淒然的口氣說穆仰天,買廉貪黑,從良趕早,不至於連命都賭進去,隻當早兩年賺的那點兒錢,打了水漂而已,好歹讓社會主義經濟時代養活了兩年,看過了英雄的成長和狗熊的跌倒,這是賺的。至於他自己,他可以提著“黃鶴樓”酒去集團給主任說說情,再讓老婆去集團領導那裏尋死覓活,看能不能讓自己重新回到省建集團,去拿那幾個省心省力的工資。趙鳴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那句話是:假使老天有眼,真讓他回了省建集團,集團裏但凡有鼻子有眼的,他都心甘情願叫爺,而且他發誓,從今往後,他一定做一個矢誌不渝的好職員,就算八抬大轎抬他,他也絕對不會背叛集團了。

穆仰天偏不退。穆仰天像個絕望的殺手,背著殺手的名義,殺人沒殺成,殺野牛沒殺成,殺兔子沒殺成,殺蟑螂也沒殺成,連一隻蚊子都沒拍上,別人瞧不準他的手段,他自己也找不到出槍扣動扳機的感覺。找不到感覺,他也不退。他認定自己的一百七十八公分外加七十二公斤,那是上輩子欠了童雲和女兒的,砍成塊煨湯也好,剁成茸蒸羹也好,橫豎這輩子要一點兒不剩全掏出來賠給她們母女倆。現在公司的賬上隻剩下幾百塊錢,連賭一把的機會都沒有了,更不要說賺了大把的錢回去打整那母女倆的幸福生活。事情到了生死存亡關頭,穆仰天反而把一個男兒的豪氣賭出來了,偏要堅持下去,做一回掀天揭地的大事業。

“你拿什麼堅持”趙鳴質問穆仰天,“樓下餐館催賬催了無數回了,物業要咱們交房租就差告去法院了,你兜裏那幾個子兒,夠誰塞牙縫?”

“不就是手頭沒錢了嗎?我生下來手裏也沒捏個金元寶。”穆仰天不急不躁,咬定了要做一條拚到最後的漢子,“隻要氣不倒,信心還在,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要幹你一個人幹,我不幹了。”趙鳴勸不動穆仰天,急了,衝著穆仰天喊,“我有哮喘,一百米跑半分鍾,做不成殺手!”

“你不幹也行。”穆仰天冷冷地看可憐巴巴的朋友一眼,又說,“幹不下去回家抱孩子去,薪水我會月月讓人送全給你,用不著那麼喊。”

“我喊怎麼啦?”趙鳴還喊,“我喊我願意,我不舒服,誰想殺我來殺好了!”

“有屁用。”穆仰天冷笑一聲,說,“就你這個窩囊廢的樣子,殺你都嫌血少了,委屈刀子。”

趙鳴痛苦萬分地想,自己這都是為了什麼,好好的安寧日子不過,讓全國人民的熱情給哄騙了,急赤白臉地要往水裏跳,那水看著是水,其實是個淹死人不負責的泥氹子,現在落到這個地步,殺都沒有人殺了,都賺髒刀子了,錢他媽這狗東西的,害人不淺哪!

趙鳴那天流淚了,一個大男人,淚水流了一臉一脖子,順著肋骨往下流淌,流到肚臍上,在那兒蓄了一窩。趙鳴哭過後,也不喊了,眼睛也直了,抽了脊髓似的,半天沒動靜,窩在滿是灰塵的寫字間裏,天黑盡了也不出來。

事情並沒有像趙鳴說的那樣,前途是個氹子,下去的都是泥中屍首。穆仰天也不光是豁出去了,拿著殺手的名義到處拍蚊子。穆仰天畢竟有文化、有謀略、頭腦靈活、肯吃苦,屬於過江之鯽中得了機會的那一尾,說是橫豎一點兒不剩全都掏出來,說是賭,其實並不窮凶極惡地提了刀搶銀行,困境到了什麼時候,茫然到了什麼時候,也沒有亂了方寸,做到最後,到底讓他給做出起色來。

穆仰天咬死了要打通當年的頂頭上司、省建集團項目部老主任的關節。每天打個電話請示彙報,隔三差五請主任去“國賓”洗桑拿。這回是他陪主任去,主任換好衛生衣進去,他衣冠楚楚在外麵等著,看雜誌打瞌睡,等主任紅光滿麵出來,他去簽單,而且是連給小姐的小費都一塊兒簽了,簽完再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表揚主任,說主任真的是又去掉一層皮,比進去時年輕了好幾歲,說再這麼下去,非出問題不可——想想吧,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主任領導國營集團的要害部門,水平的事兒放在一邊不說,隻說朝氣蓬勃那股勁兒,是個人都會妒忌,那還不鬧出政變的事情來呀?主任要是因此得罪下人,再讓人給政變掉了,他穆仰天如何向全省人民交代?主任就笑,說仰天哪,你狗日的,出來混了幾年,覺悟的話就不說了,一張嘴,比那小品演員還肉麻,你讓人恨不得喲恨不得。

功夫不負有心人,看著公司快要經營不下去的時候,穆仰天終於拿下了主任這個關口,借了他暗下裏的點撥,以項目發包的形式,從省建集團手中攬到了武昌區一爿城區改造工程,再憑著一紙市區兩級政府的紅頭文件和省建集團的一級資質證明,從銀行裏貸出了一千二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