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七(1)(1 / 3)

童雲去世後的第四年,穆仰天開始交女朋友。

穆仰天交女朋友為的是解決情感問題,同時也是解決性的問題。

童雲死了,被一輛由困極了的駕駛員駕駛的載重貨車撞死了,而穆仰天還活著。麵對這樣一個事實,所有後悔的話和同情的話都沒有用,無濟於死者和生者。對童雲,穆仰天是一口血話堵在喉口,永遠也說不出,永遠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在別人眼裏,他是一個死去了愛妻的鰥夫,值得同情。可隻有穆仰天自己知道,那樣的疼痛在什麼地方,有多麼的沉重。

“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穆仰天自小就是爹媽不管的野孩子,內心深處柔軟處不多,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他是被童雲的不負責任撒手而去生生改變了。

童雲死時穆仰天三十三歲,三十三歲的男人如日中天,健康狀況指數正在峰值上,生理上不會沒有需要。

穆仰天在生意之外沒有什麼女性朋友。準確地說,他連男性朋友也沒有幾個。趙鳴算一個,當年讀大學時的同室王小斌算一個,兒時的夥伴杜德算第三個。就這麼稀有的三個。有空的時候,朋友間通通電話、喝喝茶、湊在一起看看球賽,沒有主題地瞎聊一陣也有;若忙起來,大家各顧各的,來往稀疏,比起滿大街的路人,也隻限於手機裏有幾個熟悉的號碼,關係密切一些,算是老友或者同道。

穆仰天總認為自己的企望是在遠方的,他的朋友也應該在遠方。他一貫拿身邊的人當過客,覷著眸子不鹹不淡地看人,熱情如冷卻了上萬年的火山,不是山崩地裂時,不會顯現。老實說,三十歲一過,男人就不再相信友誼這種東西了,即使有密友,也不會對密友說出自己生命裏真正的想法,更不會把自己寄托給他人。從這個意義上講,穆仰天等於什麼朋友也沒有。

在認識童雲之前,穆仰天交過兩個女朋友,有過一兩次感情上的邂逅——和女孩子捏過手,接過吻,後來又分手了,很快就把對方忘得幹幹淨淨。說是感情經曆,其實非得認真地想才能想起來,想起來了也不痛不癢。

穆仰天的第一次不是童雲,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子是個賣花的盲少女。

那時穆仰天還在華中工學院讀大四,那個盲少女總是在學校的大門口賣花。花很少的一捧,是孤零零的康乃馨和迎風瑟瑟的玫瑰,用蔫兮兮的玻璃紙裹著,盛在一個塑料桶裏,五毛錢一枝,賣給大三大四臨近畢業了忙著搞“黃昏戀”的學生。少女每天晚飯後出現在校園門口,穿一身單薄的鵝黃底起碎花的布外套,兩隻稀疏的小辮兒編得整整齊齊,把盛著花束的塑料桶摟在胸前,一聲不吭,等著買主。她從不主動上前推銷她的花,站在那兒就站在那兒,若有買主過來,也不把花往人家手裏送,而是讓買主從她抱在胸前的塑料桶裏擇了花去,再丟一張零鈔或者硬幣在桶中。

穆仰天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盲少女。她站在寒風中一聲不響的樣子令他過目不忘。他總是在遠處留意她,甚至沒有勇氣走過去向她買一枝花。穆仰天對女性最初的心疼,緣自那個在寒冷的冬天站在校園門口一聲不吭地賣鮮花的盲少女。他覺得他漸漸地愛上了她,並且愛得不能自拔。

有一天晚上,穆仰天夢見了盲少女。他從她手裏拿過那些花來,把它們編成一頂花冠,戴在了她的頭上,然後他牽著她的手,把她帶進了他的教室裏,讓她和他坐在一起,聽教授講自動化控製課。有幾個男同學取笑她。他們嫌她寒酸和無知。他們要她離開教室。他憤而上前,和那幾個男同學打了起來。他和她最終被趕出了教室。他們的頭上不斷落下各種垃圾。

那天晚上,穆仰天有了作為男人的第一次。他像一眼清泉噴薄而出,那以後就是長久的驚慌和茫然。穆仰天驚悚地從夢中醒來,翻身坐了起來。他說不清,那是不是就意味著自己成熟了,是個男人了。

穆仰天在班上不乏追求者。那些女孩子向穆仰天發動過一段時間攻勢後,全都發現穆仰天不解風情。她們認為,穆仰天看起來高高大大,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其實心理年齡很小,根本就沒有長大。班上的女同學們私下流傳著一個有關穆仰天的說法,說穆仰天還是少年兒童,屬於被保護之列,和他一起迎風招展可以,不能真下手,真下手會壞了他。包括那兩個和穆仰天捏過手、接過吻的女孩子,她們在和穆仰天捏過手、接過吻之後恍然大悟,為自己的做法感到羞愧,然後集體變成了穆仰天的大姐姐,以保護他不受騷擾為自己的崇高責任。

穆仰天弄不懂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又不是沒有肌肉,又不是沒有渴望。他有肌肉,有渴望,而且事實已經證明,他是一眼朝氣蓬勃的清泉,不可遏製地噴湧過,是可以成就為一條優秀的河流的,怎麼就會讓人當成了少年兒童?

正因為如此,穆仰天才懷念他不曾去過的遠方的,才在想象中不斷虛擬著遠方的林林總總的。他早就厭倦了覷著眼看人和讓人覷著眼看的無聊生活。要不是遇見了童雲,也許他早就離開武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