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天紅一時蒙了,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件事情。她剛剛接受孟同學的愛情,對孟同學的感情並不深,可孟同學和她畢竟是戀人關係,如今孟同學遇到了這樣大的災難,他的家人得知他患的是艾滋病後態度複雜,基本上不管他,學校的同學們都遠遠地避開他,連那些曾經熱情地想要收孟同學為弟子的教授們都閉口不再提考研的事情,好像他們從來沒有說過這件事,也不認識孟同學這個人似的。而要她在這種時候離開他,她於心不忍。
最初的那些日子,卜天紅每天下課後就往孟同學身邊趕,從武昌到漢口一路轉車換船,匆匆趕到同濟醫院。可每次等她滿頭大汗地趕到醫院時,孟同學卻不見她,指使護士把她攔在病房外。卜天紅好說歹說,求過情,流過淚,請護士放自己進病房。護士很為難,申明不是醫院不通融,是患者有言在先,凡是女性,包括自己的母親,一律不見,醫院為患者的病情和心境考慮,隻能尊重患者的意願。
卜天紅想不通,委屈得很,從書包裏翻出紙和筆,站在病房外墊著牆壁給孟同學寫信。卜天紅一邊流著淚一邊在信中說:我們不是一對戀人嗎?我們不是正在戀愛嗎?為什麼戀人之間要由門和護士來阻攔?為什麼不能讓我走進病房,讓我在你身邊坐下,我們手握著手,以戀人的名義麵對彼此、麵對一切?
流著淚寫好信,交給護士,由護士傳遞進病房。一會兒護士出來,抱歉地對卜天紅說,對不起,病人還是不願意見你。
卜天紅再從書包裏翻出紙和筆,枕著牆壁寫第二封信。她在信中說:你有什麼了不起?憑什麼不見我?得了病就算權力嗎?要是這樣,讓我怎麼相信你那四年默默跟著我的目光?讓我怎麼相信人生?
護士再一次進入病房,然後從病房裏出來,紅著眼圈對卜天紅小聲說,你,還是走吧,別再打擾病人了,他已經很虛弱了,真的很虛弱了。
卜天紅那天是一路哭著回到武昌的學校的。
事情拖了幾個月,最終由孟同學給解決了。孟同學做了一段時間的治療,從醫院裏出來,參加了自己的畢業典禮。卜天紅聽說孟同學回校以後跑去找他,他以預防傳染為由,拒絕和卜天紅見麵,扭頭就走,憑卜天紅怎麼追著他,喊他,他都不回頭。當時有好多同學和老師在場,都看到了這一幕。卜天紅的好友替卜天紅打抱不平,說憑什麼呀,艾滋病又不是名望,擺那麼大的譜幹嗎?卜天紅攔住女友,強迫自己掙出笑容說,沒事兒,他追了我四年,就當我是在還他的債,我也得追他四年吧。
誰知道,卜天紅根本就沒有追孟同學的機會了。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孟同學很快填寫了誌願,獨身一人去了西藏。走的時候也是悄悄的,沒有告訴卜天紅,隻給她留下一封簡單的信。信上隻有一句話:我們分手吧。
卜天紅非常生氣。兩個人畢竟有過一個多月的戀人關係,談過一個多月的戀愛。是這樣的關係,他在醫院治病的時候,怎麼就可以拒絕和她見麵?他追了她四年,不是她主動,海誓山盟的話,他沒少對她說,現在她要主動了,她願意反過來追他,讓他感到欣慰,他卻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她。感情上的事情就算不可能有結果,就算要分手也該說到明處,大家勇敢麵對,怎麼說走就走,連陌路人都不如?卜天紅那一氣,也就不再理會這件事,就當被人拋棄了,自己溫書考研,把生活過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
卜天紅是在得知孟同學在西藏的一些消息之後,才生出深深的慚愧的。那是兩年之後的事情,卜天紅已經臨近研究生答辯了。孟同學到西藏後,分配在山南地區澤當鎮當教師,教那些臉蛋兒上頂著兩朵高原紅的藏族孩子們漢語和自然,也教他們了解祖國內地的地理和曆史。他把那些可愛的藏族孩子,全都當成了自己這一生不可能再擁有的孩子、他自己的孩子,把自己時日無多的生命,全都獻給了他們。而那些樸實的藏族人,一點兒也不歧視他的病。他們把孟同學當恩人,爭著接他到家裏做客,請他吃烤羊排、喝青稞酒,還在弦子的伴奏下手拉手地跳鍋莊舞,拿他當自己前世失落掉的異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