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十(3)(1 / 2)

穆仰天不耐煩地把煙頭在煙缸裏摁掉,對電話那頭說:“不要給我說什麼鼴鼠的事,我不懂什麼鼴鼠,我也不是老鷹,你就說你什麼意思吧。”卜天紅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兒說:“也許我們不應該在一起。”穆仰天冷笑了一下,說:“好,到底說出來了。”卜天紅有些急促地說:“仰天,你不要誤解了我的意思。”穆仰天說:“我有那麼糟糕嗎?”卜天紅知道穆仰天這個時候是要與任何人為敵的,沉默了,不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說:“早點兒睡吧,別抽那麼多的煙。”然後把電話掛斷了。

穆仰天沒有早點兒睡。他伸手拿過床頭的火柴,重新點著一支煙,用力吸了一口,然後想穆童房間裏那個靜靜地放在床頭的旅行包。穆仰天有一種累極了的感覺。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沮喪到極點地想,也許隻能這樣了。

好在卜天紅先說了鷹和幼鷹的事,也說了分手的事,這讓穆仰天多少省了些口舌。

和卜天紅分手是困難的。不是怕傷害卜天紅,是穆仰天在傷害他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真正關心穆仰天。關心過他的那些人都走了。她們中有的生下了他、有的養大了他、有的教過了他、有的愛上了他、有的需要和支撐過他,然後她們就消失了。卜天紅是剩下來的唯一那一個,穆仰天要再傷害了她,等於是在傷害自己,而且傷害過後沒有療救,連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像人、沒有了希望。但穆仰天沒有任何退路,他隻能這樣做。

穆仰天還是沒有想到傷害會有那麼大。

那天穆仰天在公司裏給卜天紅打電話。卜天紅在上課,穆仰天留了話。下課後卜天紅把電話打過來。穆仰天說我想見你一麵。卜天紅冰雪聰明,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不見行不行?在電話裏說行不行?”穆仰天在這頭愣了一下,不明白卜天紅是怎麼了,怎麼會連見麵都不肯。一想,怎麼會不明白,卜天紅這樣決定是有理由的——自己要做的,比什麼都厲害,說得再好聽,撕裂是明擺著的事實,既然如此,憑什麼就不許人家說不見?

穆仰天在這邊發著愣,那頭卜天紅還是心軟了,開口說:“我倆都是大人,不是穆童,有什麼事都瞞不過。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見我。我覺得沒有必要。我不會纏著你,你隻要告訴我你的決定就行了。”穆仰天嗓子幹澀地說:“還是見一麵吧,至少能當麵告別。”卜天紅沒有再堅持,兩人約了時間,然後各自收了線。

穆仰天下班後去了卜天紅那裏。卜天紅等在宿舍裏。她換了一身素色居家裝,頭發濕漉漉的剛洗過,用一方幹淨的手絹綰在腦後,給穆仰天開門的時候,甚至衝著他安靜地微笑了一下。穆仰天一下子就聞到了卜天紅頭發上彌漫著的清水味,這讓他有些意外並且感動。她是明確地向他表達了她知道他要和她分手的意思的,但她仍然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家常地打扮了一番,並且幹幹淨淨地洗了頭,安安靜靜地在家裏等著他。這個卜天紅,讓人心裏作疼都那麼自然。

像往常一樣,卜天紅泡了茶,是那種簡易的大玻璃杯,又用一隻幹淨的紙杯盛了點清水做煙碟,放在穆仰天麵前,然後把濕漉漉的頭發往腦後捋了捋,在穆仰天對麵坐下來。

相比之下,卜天紅顯得比穆仰天更冷靜。她目光安靜地直視著穆仰天,一聲不吭,等著他把結果說出來。

穆仰天發現自己真的是愛上了卜天紅。她悄悄地進入他的生活,一點一點紮下了根;她在他的生活中已經長出了根須,長出了枝葉,彌漫出氧氣,讓他須臾不可缺少了——那本來是一片可能恢複的濕地,是重新又有了鷹和濕地的森林、有了雪豹和新雪的草原,可現在他卻不得不把她從他的生活中連根拔去,把她從他的森林和草原中驅逐出去。

卜天紅很難過。她一開始說過她不想陷得太深,深得她無法自拔。但她沒有把持住自己,也沒能阻止住對方。現在她真的愛上了穆仰天,且已經愛得很深了,深到兩個人的分手是一次致命的生撕活剝。而且,穆仰天已經改變了她的整個人生,這個人生不可能再改變回來了。卜天紅沒有說出那些話來。她知道那些話已經沒有意義了。卜天紅隻問了穆仰天一句:

“你真的不想試試,讓我和她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