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十二(2)(1 / 3)

穆仰天想,就算女兒這邊宣布了禁令取消,或者像她說的,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誤會,天大的誤會,是兩個當事的大人自己把事情弄錯了,應該予以糾正,平反昭雪,就算這樣,他也沒有理由再去找卜天紅。他已經拒絕她了,已經對她說過再見了,已經說過分手的話了;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拒絕地走開了,沒有給她留下任何希望;他甚至連讓她做一次努力、讓她去和穆童談一次話的機會都沒有給她;他不可能再回過頭去輕輕鬆鬆地對她說,以前的事情弄錯了,現在都弄清楚了,他還需要她、他們可以重新開始。他不能這麼不要臉。因為這個,因為他的自以為是,他甚至沒有理由去找任何人來做他的女朋友。

穆仰天還想,穆童說了她並不討厭卜天紅,穆童還說了童雲的死不是他的錯,穆童也說了她不能剝奪他的生活,這是穆童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寬容和理解別人了。穆童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寬容和理解別人了,他做父親的就見到陽光了,童雲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該欣慰了,什麼樣的女朋友,能比這個還讓他開心呢?

穆仰天決定不再去找卜天紅,就讓過去的事情悄悄過去。

但是穆童不許穆仰天放棄,不許穆仰天退縮,一定要穆仰天去找卜天紅。

穆童告訴穆仰天,每次老班卜天紅找她談話,雖然絕口不提家裏的事,但她能看出,老班總是欲言又止,很想從她嘴裏聽到有關家裏另一個人的信息。而且,老班看她的眼神裏,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和深深的關切,絕對和看別的同學不一樣。穆童考穆仰天說,你知道不一樣在什麼地方嗎?那就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特殊感情呀!穆童用一種欣賞的口氣說:“其實老班這個人吧,不光漂亮、有能力、有魅力,是人中尖子,而且心眼兒好得要命,簡直好到可以當正義化身的卡通人物了。不光我服她,我們班、學校她代課的那些班,沒有一個同學不喜歡她。”穆童嚴肅地對穆仰天說,“爸你要是放過了老班這種千載難逢的好女人,你就是地地道道的超級恐龍。你連超級恐龍都不是,你幹脆就是雷龍。”穆童最後做出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給穆仰天看,說,“老爸要是不肯原諒我,要是非讓我一輩子欠你的,你就不去好了。我自己節哀順變。我以淚洗麵,把自己折磨死算了。”

穆仰天聽穆童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看出穆童不光幡然悔過,而且十分認真,十分固執,那種認真和固執,好像他要不去找卜天紅,她真的有可能悔得不能收拾,因此落下毛病來。穆仰天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決定,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聽女兒的勸告,去卜天紅那裏承認錯誤、求得諒解,兩個人破鏡重圓、再續前緣?不考慮則罷,那一考慮,就不僅僅是對自己的悔愧和責備了,同時也考慮出對卜天紅的千般纏綿、萬種掛牽。那些纏綿和掛牽如潮而來,鋪天蓋地,頃刻間淹沒了穆仰天。那一刻,穆仰天心裏亂得很,恨不得一時半會兒都不等,立刻去找到卜天紅。

穆仰天根據穆童的指點,去做了個按摩,洗了個頭,從衣櫃裏挑選了一套得體的衣服,先送去幹洗店洗了熨了,再拿回來試裝。穆童看穆仰天慌不迭地往頭上套領帶的樣子,一分鍾往衛生間跑三趟,去照鏡子,還問她衣服是不是合適,是不是一段時間沒穿,有點兒嫌大了?穆童就咯咯笑,說老爸你怎麼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卜老師,她又不是沒見過你打領帶的樣子,你把自己搞得這麼緊張幹什麼?穆仰天愣了一會兒,也笑,說,還真讓你給說對了,老爸真的有點兒緊張。穆童笑得更厲害,笑一陣,不笑了,突然嚴肅了,臉上是一副懂事極了的樣子,過來替穆仰天整理好領帶,整理好頭發,蹲下身去,抻直褲腿邊,再起來的時候,眼裏竟然有了霧氣。穆仰天沒想到女兒會這樣。穆仰天問,怎麼啦?

穆童貼過來抱住穆仰天,把臉蛋兒埋在穆仰天胸前,一點點地磨蹭著,小聲說:

“爸,我知道我不對,我攪亂了你的生活。我向你保證,卜老師回來以後,我不再裝怪了。我一定好好地待她。我拿她當死黨。如果你想讓她到家裏來,盡管讓她來好了。如果你想帶她到木蘭湖去玩,我不去,我就待在家裏,給你們做飯。就算你想娶她回家來,讓她做你的妻子,我也不會說一個不字。我就是把嘴唇咬破了也不會說一個不字。”穆童眼淚汪汪地說,“但是,你得給我一些時間,別讓我早早地叫她媽媽,好嗎?”

穆仰天喉頭發硬,什麼話也沒說,把女兒摟進懷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穆仰天想,傻丫頭,真是傻丫頭,怎麼會,怎麼會呢?

穆仰天打扮得幹幹淨淨,心情舒暢,去找卜天紅。

卜天紅對穆仰天的出現有些吃驚。她穿了一件不顯腰身的棉製寬鬆居家裝,長發用一方手絹高高地束在腦後,手裏握著一隻削了一半的蘋果,人清清爽爽地站在門口,另一隻手停在門把手上,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把穆仰天讓進屋裏去。

正是周末,鼎新外國語學校教師住宿區裏比平時熱鬧了許多。花園廣場上,有孩子踢著球,幾個年輕人在那裏說笑著,不斷有老師和家屬們來來往往,大家都拿好奇的眼光看穆仰天,像看一個外星球的闖入者。卜天紅很快平靜下來,問明白穆仰天不是為穆童的事情來的,也不再往下問,要穆仰天先到教師住宿區大門口等著,自己換一件衣裳,再去那裏找他。

穆仰天等在住宿區大門外。卜天紅很快出來了。人換了衣裳,長發也編過了,梳成簡潔的兩條辮子,隨意地搭在肩後。手上沒有了蘋果,空空的,不知再舉起來時,是會推開什麼,或是接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