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棄(1 / 3)

夜深了,明朗才回來,他看到了鍾原,一下子就驚呆了。

這絕對是非常恐怖的臉色,像是將死之人,他伸出手去摸鍾原的印堂,入手冰涼,他真的被嚇到了。

“印堂涼,人要亡。”這句話語他不可能不知道。

鍾原這是怎麼了,他實在沒有辦法,隻好請出四蘭道姑。

鍾原還在拍明朗摸到自己額頭上的手,說:“我又不是從斷背山上下來的,你摸我做什麼?”

明朗已經換成了女聲,接口道:“還好意思說,如果不是你好色淫蕩,怎麼會被花鬼纏身。”

鍾原往後一退,結巴著說:“四蘭道姑,明朗又讓你上身了?”

“什麼上身不上身的,明朗那小子,本是除魔四大門派中的一個正宗傳人,卻因為受重創失了本領,不然,他通靈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哪裏要我這麼費力地上他身。”現在明朗的臉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他,他還除魔門派,四蘭道姑,你好金庸味。”

“行了,我上來的時間有限,讓我幫你除去纏著你的花鬼吧!”說著明朗開始手心畫符。

鍾原一看,原來四蘭是真來除鬼的,他害怕了:“你不是當真吧,表情這麼嚴肅,你要除的人是誰?”

“這盆花,和你夢中的女子。”四蘭道姑工作的時候很有氣勢,說話很簡單明了。

鍾原一聽,抱起花來就猛地衝出門去了,他知道,解釋沒有用,求情沒有用,說再多也沒有用,那四蘭道姑的符已經畫得差不多,隻要一拍,自己的夢就被拍碎了。

他絕對不可能會相信,那個夢中女子是來害自己的,哪怕是鬼,也是好鬼,她不會傷害自己。

他跑得很快,明朗在後麵狂追,但一會兒就被遠遠地給拋在後頭,不見了鍾原的蹤影。

明朗一個人站在樹陰下,想了一會兒,一個女聲問:“他跑哪裏去了,那小子要往鬼門關裏跑,我也沒有辦法。”

明朗的聲音出來了,怒道:“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那麼小的一個花鬼也擺不平嗎?現在怎麼辦?”

四蘭尖銳的聲音:“你還有臉來怪我,如果不是你從來都不運動,我哪裏會跑不過他,你問我怎麼辦,我問誰?”

明朗氣極了,也沒有辦法,隻好往蘇怡家裏跑去。

蘇怡一聽這個消息,嚇得兩腿發抖,渾身無力,嘴裏直說:“怎麼辦才好?”她手足無措地拉著明朗的衣角,求著明朗說 :“四蘭道姑,你救救他。”

明朗不知道說什麼 :“四蘭道姑已經過時間了,走了,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靠你?完了,完了,鍾原這次死定了。”

明朗開始打電話叫易平安與張偉軍,兩人很快趕來,聽到了這個消息都不知怎麼辦。平安與明朗自那天後第一次見麵,情況緊急,兩人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一刹的擁抱仿佛

隻是在夢裏發生。

平安瘦了很多,顯得更加清秀,她抱著已經急成一團、不知道方向在那裏亂轉的蘇怡。蘇怡的嘴裏一直念叨著:“怎麼辦,怎麼辦,鍾原要怎麼辦?”

平安安慰著她,這個時候,誰都知道在蘇怡的心裏鍾原有多麼重要,雖然平時兩人吵架吵得要命,卻在關鍵的時候可以為了對方的安危嚇得掉魂。

明朗看著麵前的三個人,兩個一點法術都沒有的女人,和一個當過和尚卻絕對連半桶水都算不上的師兄,這回真沒有任何辦法了,四蘭道姑又隻能一天出現一次,但鍾原的情況是沒有辦法過今天了,隻能靠自己了。

明朗的眼神一堅定,直往樓下奔,後麵的人跟著追,明朗邊跑邊回想著鍾原從前無意中說的話:“花是樓下那個七婆送的,就是那個屋子的老太婆,我當然要精心照顧啊!”

答案一定在老太婆那裏,他一定要救到鍾原那個家夥,不能再讓夥伴死在他的麵前了。

鍾原抱著花跑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他氣喘籲籲的,放下懷裏的曇花,一邊擦汗一邊想道:“幸好我上學時練過短跑,不然還不一定能跑過那個變態和尚,居然要把你給毀了,我是怎麼也不會答應的。”

他想了想又說:“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你就是你,我一定會保護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傷害你,所以,你不用害怕。”

那花聽了,花朵輕輕地動了幾下,不知道是不是鍾原的幻覺,隻是,他感覺頭一昏,就倒頭睡去,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迷糊中,隻感覺有人拉著他的手,輕輕喚他的名字,睜開眼,那女子的臉就映入眼簾。

正是那個臉上有淚痣的女子,鍾原一把拉住她說:“你快跑吧,有人來捉你了。”

“你,你不害怕!”

“傻瓜,我說過要保護你的,你跑吧,那人很厲害的。”

那女子看了他久久,然後什麼也不說,就拉著他騰空而起,在街道上空低低地掠過。鍾原看到下麵有很多人看他們,心裏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他仔細辨認那些人的臉,尋找著他認識的人。他看到明朗、張偉軍、安離弦、洛美、朱時珍,他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臉上是嫉妒和羨慕的表情。他還看到了蘇怡,她還在向他大聲叫喊著什麼,可是他完全聽不見。

看到蘇怡,不知怎的,他的心微微跳了一下。他想飛到蘇怡身邊去,聽聽她在說什麼,可是手被輕輕一扯,那個女子就帶著他飛快地飛上雲層了。

深藍的天空上,繁星點點。鍾原突然分不清哪裏是上哪裏是下,隻覺得自己是在星星的海洋裏遨遊。星星們眨著詭秘的眼,似乎觸手可及。他伸出手去摸,真的摸到了一顆小星星,柔和的橙黃色,隻有乒乓球那麼大小。那顆星星想逃開,可是卻慢了一步,鍾原早輕輕把它握在手中。

他虛握著拳頭,橙色的光芒從指縫裏透出來,星星發出微微的嗡嗡聲,好像是想找個地方逃出去。他笑著,把它拿給她看。她仔細地從他指縫裏看,微微笑著,湊近了過來,在鍾原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鍾原像是被電擊了一樣,全身都麻木了,興奮的電流在全身上下躥動。不知何時他鬆開了手,重獲自由的星星連忙向遠處飛去了。鍾原的目光追隨著逃逸的星星,卻看到遠處的星星們組成了一張臉——發著光的蘇怡的臉。

他有點詫異。可是還沒等有進一步的動作,那個女子已經拉著他又飛下雲層,向那片花的海洋降落下去了。

開滿花的原野還是一樣,那條河也亙古不變地流著。

鍾原抬頭看,想看到那星星拚成的臉。可是天上什麼都沒有,像是凝成固體的黑。鍾原有種錯覺,覺得天在緩緩地下降,終將落到地上,把一切擠成齏粉。

她站在河麵上,對他招手:“來啊。”

她還在向他招手:“來啊,我們一起過去。”笑靨如花,把所有的曼珠沙華襯得都沒有了顏色。

鍾原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她站在水麵上,沒有激起一絲水花。水從她腳下平靜地流過,水麵映出她的倒影來。

一步,又一步。隻要和她一起跨過這條河,就能在一起了吧。

不知怎的,鍾原突然想起蘇怡來:想起幼兒園兩個人爭一個橘子,打得彼此號啕大哭;想起小學時鍾原背著兩個書包,氣喘籲籲地追著跑遠的蘇怡;想起大學的時候兩個人考試作弊,結果考試雙雙掛了紅燈;想起蘇怡在公司辭職回家,撲到他懷裏大哭,說有個老男人對她毛手毛腳;想起一起裝修酒吧,結果被淋了一身黑漆,長了滿身的小紅疙瘩;想起蘇怡給他背上擦藥膏,手指的輕觸居然會如此舒服。

跨過這條河,大概就什麼都沒有了吧。鍾原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著。

“來啊。”她站在水麵上,像開在水裏的水仙花,曼妙地舞動著倒影。

隻要和她在一起,失去一切又有什麼關係呢?

鍾原又走了一步。再一步就會站在水麵上,握著她的手了。

他看著她,對她笑著。

她看著他,眼睛裏的笑意隱沒了,卻顯出急迫的神情來。

鍾原望著她的眼睛,突然有點猶豫起來。那個眼神倒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呢。鍾原一瞬間腦子裏掠過過去的回憶,猛地想起,那天晚上看到樓下走過的一男一女,那個女子在黑暗中投來一瞥,雖然看不清楚,但是當時就是這種感覺。鍾原一陣恍惚,不由得站住了。過去的一幕幕飛快掠過,這片大地的花香倒像是能勾起人的記憶呢。

“這是曼珠沙華。”他聽見記憶中的她說。曼珠沙華……等等!曼珠沙華?

鍾原突然想起以前在鬼話論壇看過的帖子,以前看到過這個名字。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又稱彼岸花。一般認為是生長在三途河邊的接引之花。花香傳說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彼岸花,花開開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相傳此花隻開於黃泉,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

黃泉路……那麼,現在的所在,不就是傳說中的三途河嗎?死去的人要跨過的河流?

那個男人墜樓死了。現在的自己,也要死去了嗎?

有聲音在說,死不是最美好的事情嗎?永遠沒有痛苦,永遠不會傷悲。

可是,卻依然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自己說:“你死了,有人會傷心,蘇怡會哭。”

鍾原停住了,他想著:“是啊,我今天才惹蘇怡哭,我不能再惹她哭了,我死了,誰幫她打理鬼吧的生意?她很笨,需要我照顧。”

那女子還站在水麵上,俏生生地飄浮著。那樣近卻又那樣遠,仿佛觸手可及卻仿佛永遠也碰不到她的一片衣角。她還在微笑,對著鍾原招手。可是鍾原卻分明看到,她的眼中一點笑意都沒有,卻仿佛有淚光閃動。

鍾原全身顫栗,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怎麼選擇,是選擇生,留在蘇怡身邊,還是選擇死,陪在這個女子身邊。

他抬起頭,隻有鋪滿整片大地的曼珠沙華在迎風搖曳。她那潔白柔嫩的手指卻閃著白骨般的光澤。

何去何從,他在這個時候明白了明朗的感覺,選擇是何等的難,一個人的心裏怎麼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也許,馬上,他就要知道答案了。

明朗衝向小屋的時候,那小屋遠遠地看時本是有燈的,在明朗一踏進門的時候,燈就滅了。

黑暗像刀一樣襲來,明朗往後一退,同時驚叫道:“七星鎖魂陣。”

黑暗裏有聲音傳來,蒼老又刺耳,像有人在耳邊用刀片刮著鐵皮,吱吱做響,讓人聯想到陰溝裏的老鼠。

“你是柯家人嗎?能認出這個陣來,看來有一點道行了。”

明朗的心一痛,再也不想聽到柯家人這些字眼了,他已經被這些東西累了半生,失去至愛,他搖搖頭說:“不,貧僧法號明朗。”

“哈哈,真有意思,柯家人不驅鬼除魔,卻跑去當和尚,莫非你受了重創,失去了柯家人的能力?”那聲音像是洞悉一切。

“你到底是誰?”蘇怡在後麵喝道,“不管你是誰,把鍾原交出來,不要裝神弄鬼的。”

黑暗中,有一點燭火從遠處亮起,有人拿著燈走近,越來越近,他們看到的是一個蒼老的婦人,她不像是人,像是藏在暗處的死靈,她的臉枯得像死人已經腐爛掉的皮膚,但她的眼睛卻是那樣的歹毒。

“哼,裝神弄鬼,小姑娘,口下積德,你的心上人應該已經死了,你要找他,我也可以送你一程。”

隨著老太婆的目光一轉,明朗脫下手裏的佛珠對著蘇怡打去,兩人的動作幾乎是同時進行,但明朗因為近,所以,佛珠動的快,在蘇怡的胸口閃了一道金光,隻聽到嘩的一聲,一隻露著白骨的人手在那金光中散去,不然那手就已經插在了蘇怡的心髒裏。

隻差一秒,蘇怡會在這麼多人麵前被殺,大家都被嚇出一背的冷汗,不自覺地往後一退。

明朗沒有動,但也沒有往前進,那老太婆嘴角扯動了一下,像是哭又像是笑,表情那樣的詭異,在燭火中顯得更像是鬼魂。

“真不愧是柯家人,哪怕是失去了功力,也知道這七星鎖魂陣是硬闖不得的,是的,別說你沒有功力了,就算是有,你的道行也闖不進我的七星陣,你們柯家也就那點本事,我根本沒有放在眼裏。”那老婦一臉的不屑。

“那你為什麼纏著鍾原,他隻是一個普通人。”

“他雖然是普通人,但他可以接近青絲就已經不再是普通人,我要取他的靈魂為我所用。”

“青絲?”明朗一臉的不解。

“你當年是半桶水吧!什麼也不懂,算了,我也不願意和你柯家人結下梁子,你走你的,我過我的,今天你闖不進來,我也不想出來傷你,你如知好歹,就立馬走,現在去,你們的朋友還有個全屍,如果晚了,可能連屍體都找不到完整的了。”

那婦人笑得實在可恨,但明朗一跺腳,拉著另外幾個人就往外跑,自己是鬥不過,但可以看出她也不想出來,仿佛是在守著什麼重要的東西,而且真鬥起來,自己雖然不是她對手,可是,她想輕輕鬆鬆地要這幾個人的命,估計也沒有這麼容易。

七婆看著那幾個人的遠去,又看了看手中的燭火,像是自語一樣道:“式兒,你要下手快一點啊!”

鍾原站在河邊,看著那個女子。

他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怔了一下:“式兒。”

“式兒,真是一個好名字,我也想跟你走,可是,我還有一些東西放不下。”

式兒的臉一下子就黯然了:“你是舍不得蘇怡嗎?”

“嗯!”

“你為什麼不害怕,你明知道我不是人,也明知道我要帶你去死。”

“看著你就感覺很孤單,很寂寞,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會很心疼你,很想可以多陪陪你,哪怕我救不了你,也幫不上你,但我真願意付出一切,讓你不這麼難過。”鍾原望著她的眼睛堅定地說。

“值得嗎?為了我這麼一個要你命的人。”那女子的手輕輕地顫抖著,那河水是那樣的墨黑,她沒有影子,身後是大片大片盛開著的花,一朵朵都像是要活出最後的絢爛來,盡情地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