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幾遍,歎了口氣,把信放到一邊兒,又拿起了歐夫人給他的信。即使不看內容,嚴青也知道裏頭絕對沒有好聽的話,拆開信一讀,果然如此。歐夫人在信裏頭把他劈頭蓋臉一通臭罵,直說他對妻子不好也就罷了,對親生女兒也這般不上心,哪裏弄來的破落戶,便給她的外孫女招成了女婿?竟連個招呼也不跟她這個外祖母打,真是豈有此理。又說現在天冷,等開春了便派人過來接嚴霜回開封。話裏話外,全然沒有跟嚴青商量的意思。

嚴青把信放下,頭仰到椅背上,覺得眼眶有些發酸:“柔娘,柔娘,你就這麼走了,讓我好生為難。”嚴青對自己的嶽母,是愧疚的,他讓她早早地失去了最疼愛的女兒,所以他理解嶽母對他的滿腔憎惡。可他想起嶽母對他的種種,說心裏沒有怨懣,也是假的。

昔日柳柔娘去世,他本就悲痛萬分,在這樣的當口上,歐夫人卻要把嚴霜帶走自己養育,話裏話外,竟不是隻為了好好照顧外孫女,而是嘲諷嚴青要靠妻子的嫁妝生活……一句句話,直戳他的心窩。他與柔娘是結發夫妻,雖然聚少離多,可他對柔娘的感情哪裏有半分虛假?歐夫人口口聲聲說他看上了柔娘的錢,可當日歐夫人不同意這婚事的時候,他真的是夢裏都想著柔娘是個窮人家的姑娘就好了。為了讓歐夫人不再鬧騰,他甚至請出了兩位嶽夫人做公證,表白他絕對不動柔娘的嫁妝半分。這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多少看他不順眼的人趁機笑話他白白費盡心機娶了歐夫人的女兒,還不是什麼都撈不著?

他的嶽母,給他帶來的過無盡的麻煩與屈辱,可她是柔娘的母親,是霜兒的外祖母,所以無論她做什麼,他都可以忍,直到,直到她拒絕了他為女兒婚事的提議。彼時嚴青的病已經不太好了,他很怕自己的女兒以後沒人可以依靠,想來想去,隻有在嶽母身邊,他才能放心。歐夫人有一兒一女,除了嚴霜這個外孫女,還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女。想到那兩個內侄都是跟嚴霜一起長大的,都是很好的孩子,而嚴霜要是能嫁回到外祖家,他便是死,也能安心的死了……於是便寫信給嶽母,求嶽母成全,誰知道平時總是口口聲聲說最愛嚴霜的的歐夫人卻並沒有同意,還寫信罵了他一頓,讓他好好養病不要胡思亂想。

“柔娘,是我的錯……就因為霜兒是我的女兒,她都不肯讓霜兒嫁回去了……”嚴青多愁善感的心思又冒了出來,一個沒忍住,滴下了幾滴眼淚。

嚴青雖然是武將,可他從軍純粹是陰差陽錯,他家是正經的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就因為那場大變,他才家破人亡,可是基因裏的東西改不了,他那張臉,是幾代官宦人家娶進來的美人新婦一代代改良出來的美人臉,他的心,雖然後來被環境打磨出石頭般堅硬的外殼,可裏頭包裹的,卻是一顆在褶皺裏還藏著一絲絲敏[gǎn]與細致的心髒。這會兒他忍不住垂下淚來,卻正被急匆匆的闖進來的嚴霜撞了個正著。

“阿爹,這是怎麼回事事兒,公主怎麼忽然就要嫁——”嚴霜話說了一半兒,正好跟嚴青濕漉漉的眼睛對上了,頓時一愣,接近著就變了腔調:“阿爹您別傷心了,官家太沒眼光了,放著您不要,竟然給公主挑了那隻公雞!阿爹不哭啊。”

嚴青哭笑不得:“我不是因為這個哭。”

嚴霜點頭:“我知道,不是不是……”她一臉小心翼翼,言語上十分配合嚴青的話。

嚴青深感有這麼個過於懂事兒的女兒真心坑爹,不死心的繼續解釋:“霜兒,你別亂想了,阿爹有你阿娘就夠了,從來沒想過續娶……”

嚴霜忙不迭的點頭:“就是就是,是阿爹不想娶公主,才不是公主不稀罕阿爹呢。”

嚴青:“……”本來不怎麼為這事兒難過的,為什麼被女兒一說就覺得自己好失敗。一麵覺得哭笑不得,一麵兒又覺得自己鬆了口氣。自己有這麼可愛的一個女兒,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嚴霜在嚴青這邊撒了一會兒嬌,看父親臉上有些疲倦,便告辭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心裏的憋悶勁兒又上來了,忍不住跑到趙航那裏發牢騷。

“貞靜公主才回去一個月,官家就下了旨,招了戶部侍郎馮午做駙馬。”

“你知道那馮午是什麼人?這家夥外號叫做馮糖雞,出了名的小氣鬼,自從他被官家從地方上調回來進了戶部,就把錢袋子捂的緊緊的,想要從他那裏要點錢,簡直難死!這家夥整天哭窮,去年好幾處地方遭災,所以戶部花的多了些,他心疼的不行,便整天唧唧歪歪個沒完沒了,最後逼得官家不得不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錢給填到國庫裏……別人是鐵公雞一毛不拔,他是糖公雞,自己的毛不能拔也就算了,但凡蹭一下,定要把別人的毛沾下幾根來……”

“你說,這種人到底哪裏能比得上阿爹?阿爹竟然躲在房裏哭,氣死我了……”

嚴霜說的氣呼呼,趙航卻忍得十分的辛苦,好想笑啊!馮糖雞,這外號起的,太有水平了,中文果然博大精深,需要好好學習。

雖然心裏覺得好笑,臉上卻不敢帶出來,一旦笑出聲的話,嚴霜一定會跟他翻臉的。

嚴霜倒也沒指望趙航能說出什麼有建設的話來,她剛才勸嚴青雖然說得好聽,可是心裏卻是十分憋悶的,自己父親被嫌棄的鬱悶感這一刻終於超過了她不用發愁跟繼母相處的輕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