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凡是名山,都缺不了水,武夷山也不例外。一條崇陽溪從分水關附近淌出,在武夷山中逶迤南下,到了山外平川處和九曲溪交彙。九曲溪從北到南,不過二十裏地,卻蛇似的在武夷山中拐了九道彎,所謂九曲回腸,將幾座峻秀無比的青山裹進自己柔滑的懷抱。順著兩條河走,武夷山景七七八八收人眼底。

山有仙名,而真正讓一座山活起來的,卻是水。就像一個人因為有了眼淚而變得生動一樣,有了碧水的青山是濕潤的,含著感情的,是一個謎團,是潤澤著生靈的沃土。就連九曲溪邊擺渡的老艄公都知道,武夷山裏插根扁擔都能長出竹筍來。所以,深山裏往往藏著許多悠閑度日的百姓,無論魏晉,不知唐宋,雖不諳世事,卻兩眼清澈如九曲水。

大概是點染了山頭綠樹的顏色,閩北的水都清澈碧綠,所謂“碧水”。順著水波向上望去,總有些姿態奇異的山頭立在岸邊,似人,似獸,似鳥,似蟲,恍若群魔亂舞。更奇的是,這些山每座都是一塊完整的赤色大石,如火燒雲一般呼啦啦連綿開去,隻在山頂密密麻麻地生著些綠樹,青煙魔發,詭異莫名。所以,人稱這裏是“丹山”。先前,常有煉丹的、求仙的和尚道士慕名而來,看了武夷山水,竟覺得仙界不過如此,於是紛紛住下。所以,碧水丹山的武夷山雖然寂靜,卻不時傳出些鍾鼓之聲,將偏安一隅的山巒點綴成了佛國仙境。

崇陽溪從分水關一路南下,出了武夷山,偶遇一處窄小的平緩之處。就在這片窄小的平地上,起了一座小城,名叫崇安。崇安自古就是武夷山下的第一城,小是小了,卻背山麵水,風景獨好。

靠近崇陽溪的一麵,有城門洞開,城門上是寬闊的城牆,隱約可見些曆史的遺跡。遺跡固然沉默,深想卻是觸目驚心。例如那些凹凸不平的地麵,乃是六十年前一場大亂留下的。那時,清兵剛剛人關,有個叫陳德容的盤踞崇安,和清兵對抗,最後終於因為糧草斷絕,撤出城去。據說當時為了攻城,清兵用箭、用刀、用火、用水,幾乎將城牆搗成蜂窩,還是未曾攻人。要不是城裏沒了糧食,那陳德容估計還要和清兵周旋下去。陳德容出了城,不曾罷休,而是帶了些最忠心的弟兄一起進了武夷山。武夷山山高水深,進去幾個人就跟往茶園裏放進去幾隻蜜蜂一樣,霧時沒了蹤影。清兵人了城,因為沒有找到陳德容的屍首,還是心有餘悸,認定他是藏到山裏了。這樣,一個在找,一個在躲。找也不是全力找,而是邊找邊防;躲也不是真的躲,一邊躲還一邊找機會出來騷擾騷擾。於是,陳德容和清兵又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遊戲。直到有一天,清兵終於探出陳德容的殘餘就躲在山中虎嘯岩下的一處崖縫裏。那崖縫從裏麵看,大如廳堂,而從外麵看,隻是山石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縫而已,所以從來沒有人注意過。就是憑借此處天險,陳德容和清兵多周旋了兩年。順治七年,陳德容還是被清兵給剿了。據虎晡岩下天成禪院的老和尚講,那一年,虎晡岩邊的語兒泉淌出來的水都是紅的。

進了崇安城,西邊,有一處深宅大院,門戶嚴整,似是官宦人家。其實,那門裏的主人非官非宦,而是本城最大的茶商一方者仙。方者仙八十有餘,已經有十幾年不曾出門,隻在家喝茶下棋,盡享天倫。方者仙還有一個愛好,就是搜集各種古玩茶盞,唐三彩的杯,宋鈞瓷的盞,元的大青花,他都喜好。不過,崇安是小地方,雖自古產茶,但好茶大多流落山外,而喝得起好茶的人,也才用得著好器物,這些器物,也大多在山外。所以,方家雖然開著個自己的古玩店,專門給老爺子搜集各路古玩瓷器,可真正拿到手裏的好物件並不多。方老爺子對此也不甚為意,對於他來說,古玩店本來就是個守株待兔的地方,兔子不來,你奈它何?活了八十多年了,早就看開了。

四月,天長。方者仙懷裏抱著個匣子,在桂花樹下坐著打噸。一隻花貓在屋脊上逡巡片刻,旋即倏忽而去。老爺子被聲音驚起,抬眼看,青白的天光從四季桂花的枝子裏漏下來,一片恍惚。摸了摸,懷裏的東西還在。他歎了口氣,咳了兩聲,然後艱難地擺了擺身子,重新坐下來。

天井裏響起男子的腳步聲。方者仙的兒子方茗梅走過來,在父親身邊坐下。盡管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方茗梅在老爺子麵前仍然有些拘謹。和身材魁梧的父親比起來,他看上去有些單薄,人到中年,還沒有發福的跡象。

“茗梅,又得進京了。東西都備好了嗎?”方者仙道。

“備好了,十幾船呢。”

“請鏢了嗎?”

“請了,南城鹿家鏢局的。另外,一路上還有官軍護著,應該不會有什麼閃失。

皇上對這批茶盯得很緊,今年茶園剛開采的時候,就叫人封了山,不到四月十八,其他茶商茶戶都不得私自進山采摘。虧是去年咱那不知春得了頭名,京裏的三阿哥這才在皇上麵前推為貢茶,要不然,咱們今年怕是也得等到官府開禁才能進山呢。”

“好,好,我都知道了,你去吧,路上仔細些。”方者仙說。

“哦,爹,我這一走,家裏的事可就全靠您了:

方茗梅剛要轉身,忽然想起一事,麵有難色地說:“爹,今兒陳運德要是再來找您下棋,您去還是不去“去啊,怎麼不去?”方者仙咧嘴一笑。

“爹,依我看您還是別去的好。陳家自去年鬥茶賽上輸給咱家之後,心裏一直憋著口氣呢。今年官裏親點了咱方家的茶,更把個陳運德氣得病了三天。他這幾日總找您來下棋,怕是找機會尋仇的吧。爹,您現在身子不好,若輸了棋沒地叫他羞辱,我看您還是在家喝茶為好。您要實在想下棋了就叫梓龍陪你殺兩盤,這孩子也該在琴棋上下些工夫了,整日隻知道混玩兒,不是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