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茗梅的起死回生給方家上下帶來了莫大的鼓舞。那一年,方家光慚春就做了五百擔,不到三個月,便被征為官茶,全部賣到西邊北邊去了。茶葉賣得好,方茗梅的氣色也越發好了起來。他輾轉地打聽了下梅陳家的情況,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就是陳家今年賣出去的茶也不過八百擔而巳。那麼,方家和陳家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小了。
不過,陳家叫方家大吃一驚的,不是陳運德的不知所終,而是江夫人。
八月中秋,江夫人叫人在天井裏備了五桌酒席。席麵上的菜是江夫人點的,文公宴,八卦席,嵐穀的熏鵝,五夫的蓮子羹,一樣都沒有少。春燕見江夫人一氣不停地點了十六七道菜,忽然抿門笑道:“夫人,原來你記性這般好。”江夫人道:“小丫頭,我當姑娘的時候,武夷山九九八十一座山我能一口氣把山名說出來。現在這點事在我來說算個什麼?”
傍晚,席麵大開,陳家上下六七十個短工並包頭、茶師一起上了桌。江夫人帶頭喝了酒,說是全仗眾人辛苦,陳家才有了今年的好收成。張三爺看她一個婦道人家,唯恐有什麼閃失,亂了章法,便上前替她擋酒。沒想到,江夫人竟將他推到一邊,自己仰頭喝下三杯。三杯酒下肚之後,她說起話來竟比剛才還要伶俐!
人群裏有人道:“夫人,你明年有什麼打算?”
江夫人道:“還能有什麼打算,不就是做茶嗎?靠山吃山啊。”
又有人問:“夫人,明年你能不能多做些過江龍?據說,你今年隻做了一百斤過江龍,可這一百斤比金子都金貴,都快賣出一棟宅子的價錢了。”
江夫人道:“不會多做了,就做一百斤。你想,物以稀為貴,我要做上一千斤一萬斤,那還值這個價錢嗎?”江夫人嘴上說著,心裏卻是一陣冷笑:“我要做得幾千幾萬斤,那秘方豈不是叫人人都學了去?”
原來,陳運德當年做出過江龍之後,自以為功德圓滿,整日瘋瘋癲癲,不理正事。江夫人有心從他嘴裏套出過江龍的做法,奈何陳運德雖然瘋癲,可是一提起過江龍來便神秘兮兮,不肯再多說一個字。江夫人急在心裏,表麵上卻還不動聲色。有一次,陳運德煉丹歸來,江夫人故意用酒將他灌醉,這才從他口裏套出了過江龍的做法。後來,陳運德上山,一去不回,江夫人就按照他所說之法做了,果然做出純正的過江龍來,所以,陳運德雖然走了,可過江龍還沒有失傳。
眾人正說笑間,冷不防從門外飛奔進來一人,到了天井中央,叉腰站住。
“嬸子,你辦酒席,為何連族裏的人都不請?”
江夫人放下酒杯,定睛看去,不是別人,卻是陳運德的本家侄子陳冬生。當年,冬生爹本想把冬生過繼給陳運德做兒子,可陳運德瞧不上那孩子的舉止,一直沒有答應。現在,陳運德生死不明,陳冬生眼紅伯父家生意紅火,竟想來渾水摸魚。
“哦,是大侄子啊。”江夫人雖然微皺眉頭,可還是放下酒杯迎了上來。
“大侄子,你可真是誤會了。我本來說今天單備一桌酒席,叫本家的長輩晚輩們一起坐坐,親熱親熱,沒想到,這裏幾位師傅家中有急事,明日要走,所以就先請了師傅們。今天我這裏鬧哄哄的,怕吵著長輩們了,想想,還是明日單請吧。侄子,你既然來了,就先坐下吃杯酒去。等回去了,跟本家的長輩們說說我備酒席的事兒,也免得我再一一叫去了。”
江夫人平日最討厭冬生潑皮耍賴,但是現在,陳運德不在了,她即便再八麵玲瓏,也不過是個婦道人家,所以,要想陳家家業興旺,還是得穩住族裏的人,也好將來從長計議。正因為有這樣的打算,江夫人對冬生雖有一百個討厭,也隻得忍住羞惱,將他請到席上來。
陳冬生見江夫人請自己人席,也不客氣,大搖大擺地坐了下去,不一會兒,便將那一桌席上的酒喝去大半。等江夫人再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躺在桌下睡死過去了。
這一夜,陳家一直鬧到深夜方才安靜。陳盈天本不喜歡熱鬧,盈地還小,不勝酒力,於是都早早地回房歇息去。江夫人喝了許多酒,卻還有幾分清醒。她不顧張三爺的勸阻,將那些小工、師傅並包頭們一個一個送到當溪渡口,這才轉身回來。是啊,她雖是一個婦道人家,可該出頭的事她都得出頭,該露麵的地方她也要露麵啊,要不然,沒了丈夫的她該怎麼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裏活下去呢。
夜已經深了。江夫人這才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一般難受,大口吐了起來。吐完了,眼淚鼻涕弄了一臉,好像把心肝都吐了出來。這時,下人們在天井裏收拾東西的聲音傳了進來,江夫人掩麵聽著,不覺悲從中來,徹夜未眠。
這一夜,陳宅中還有一個徹夜未眠的女人,那就是陳盈天。
自從茂瑾被方家招回城中之後,她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再見過他一麵。半年了,半年了,龐茂瑾他還好嗎?
本來盈天已經做好了打算,自己偷偷賣些首飾,為茂瑾攢些盤纏費用,等他鄉試中了之後,就讓他進京趕考去。可是沒想到,這個呆子竟然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一去不回了。
龐茂瑾啊龐茂瑾,你難道真的賣給方家了嗎?
早上起來,盈天頭痛欲裂,冷不防聽見天井裏傳來摔摔打打的聲音。挑開門簾向外一望,看見陳冬生正叉腰站在那裏。盈地肩上背著一個小包袱,看樣子是要出門,可管家張三爺卻從後麵扯著包袱,死也不讓他走。
盈天走出來,厲聲道:“三爺,少爺要回書院讀書,你就放他走吧。”
三爺道:“不是我不放手,是夫人不讓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