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1 / 3)

英瑾道:“我在盧先生的茶莊裏做夥計的時候了解到,那些從英吉利、法蘭西等國來的洋人們每年都要帶著大批貨物換取茶葉。不過,他們帶來的那些貨物隻夠抵三成茶價,剩下的六七成價錢還得用銀子來交。盡管這樣,他們開到中國來買茶的船還是一年比一年多。除了咱武夷山桐木關的正山小種紅茶之外,他們最喜歡的茶裏還有徽州祁門的紅茶,雲南普洱的普洱茶,再有就是咱武夷山的烏龍茶了。在他們眼裏,武夷山的烏龍茶是茶王中的茶王,他們那邊有個詩人叫什麼拜倫的,就寫詩說:‘讓我求助於一杯武夷山茶吧……’可見那些洋人們對咱武夷山茶情有獨鍾。但是,據我了解,咱這武夷山茶雖好,但是因為做工、產地不同,品質差別很大,也正因為如此,好的茶往往被混在那些不好的茶裏,賣不上價錢。到最後,武夷茶竟然落得和花茶綠茶一樣的價錢。我想,咱做茶之初就要把各種茶按級分好,這是其一。其二,武夷山茶是皇帝的女兒,要自抬身價,拿捏著去賣,不要為了些蠅頭小利說賣就賣,那樣,你再怎麼說咱的茶好,誰信啊!其三,咱龐家要想在廣州那邊洋行裏打開銷路,就要在咱這茶的包裝上下下工夫。我知道常萬達經常到山裏來,可他走的是北邊一路。其實,南邊這一路的銷量比起北邊來說可要大得多了。所以,千萬不可小看了了大清國在海邊上開的這個口子,流進流出的可都是銀子。所以,我打算今年先讓盧先生將咱的茶推出去,而咱也要處處給他留下一個龐家茶莊的印象。不管咱的茶簍、茶箱,還是咱包茶葉的紙上都要印上咱茶莊的名號,這樣,他買過一回,下回必定還要尋來。做買賣靠的就是這個長遠不是?”

英瑾一席話說完,茂瑾不由得大喜過望。

“那,大哥,還要他去京中趕考嗎?”舜瑾斜眼說道。

“哈哈,像我家英瑾這樣的人才,他皇帝老兒是無福消受啦。”

三人哈哈大笑,當即議定由英瑾到廣州去和盧家交涉,為新茶季的買賣做鋪墊,茂瑾在家中打點茶莊中的瑣事,為明年收茶做茶做準備。

轉眼,舜瑾已經歸來兩月有餘。

這些年來,舜瑾早巳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散漫而隨意。從伍大人的府上出來,對於他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因為這樣他便可以想做什麼做什麼,雖然落魄,可是自在。

但是,他還是回來了。因為他聽人說英瑾在趕考途中遇害,因為他看到龐茂瑾那些天失魂落魄地在街上尋找自己。後來,他想明白了,盡管這些年一直抗拒大哥,一直刻意疏遠自己和龐家的關係,可他還是龐家的人,他的身上流著龐家的血。所以,他不能看著龐茂瑾瘋子一樣逢人便問:“你們看見舜瑾了嗎?”

於是,他回來了。一根親情的繩,拉著他從流離中回來了。

兩個月了,哥嫂的悉心照料,讓他找到了久違的溫暖。然而,這樣的溫暖有時候又讓他感到許多隔膜。他和茂瑾有二十多年沒有在一個屋簷下了,這漫長的二十多年,足以將兄弟之間的感情變得不那麼無間。有時候,他甚至從茂瑾關切的眼神裏看到小心翼翼的奉承與客氣,而這種客氣裏,含著對那二十多年刻意的補償,也含著對於他陌生的內心世界的一種窺視。很多在英瑾和茂瑾之間看上去十分自然的眼神和動作到了他那裏,就會戛然而止,或者有所分別。比如,英瑾在書房裏寫了一幅字,茂瑾便可以隨意地在那上麵寫寫畫畫,可是,若是他寫的字,茂瑾就會仔仔細細地看,然後叫梓然替他收起來。其實,他有時候寧願讓大哥在他寫的字下胡亂寫些什麼,那樣一幅由他們兄弟兩人一起寫成的字比起現在的客氣來,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他畢竟是閑散慣了的人,有時候,吃了嫂嫂做的飯,一抹嘴,便走了出去。

下當溪,經梅溪,上崇陽,轉眼就到了天心。那一處的山還在,山裏的那個廟還在,廟裏的和尚還在。在他看來,茂瑾現在是一頭紮進買賣裏的人,人世而積極,而他隻想逃,永遠地逃。盡管人世的懷抱有時候很溫暖,但這種溫暖讓他覺得自己不是自己了,他隻想成為自己。

寧塵禪師的胡子已經花白了。

也是,他自己都滄桑過了,這老和尚如何不滄桑?

“來來,與你些茶吃。”寧塵禪師見到他,有些歡喜。

“哦,禪師,你如今為何用這樣的小杯吃茶?是怕我把你的好茶吃去嗎?你這是什麼茶?又不是仙露,用得著這般小氣嗎?”舜瑾見寧塵手拿一隻核桃大小的茶杯給他喝茶,不禁惱道。

寧塵微微一笑,道:“我讓你用小杯喝茶自有道理。”

舜瑾笑:“有何道理?”說完,將麵前杯中之茶一飲而盡。

“怎麼樣?味道如何?”寧塵看著舜瑾的臉色,問道。

“好是好,就是不能盡興。”說著,他自己又倒了一杯。

“哈哈,這就是此杯的妙趣所在。今年春上,我這廟裏來了一個潮州人,說要品品我的大紅袍,我就取了自己的茶盞給他喝,可他卻從懷裏取出幾個核桃大小的杯子,說用此杯喝茶,方可吃盡茶香。我便和他試了一試,果然如此。你看這杯小巧,三口便可飲盡,而此時茶杯猶熱,而茶香四溢。若是用那大盞喝茶,剛開始還好,越到後,茶越冷,茶香反倒顯現不出來了。那潮州人走了之後,我就讓人特意給我燒製了幾個這樣的小杯,還燒了這樣的小茶壺與小杯相配合。這樣一壺茶正好分在這幾個小杯子裏,大家圍在一起,喝到的茶都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