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1 / 3)

這天是西方的聖誕節,盈天在陳府設了家宴,約請張治和武夷山一幹茶商來家中做客。茂瑾當然也在被請之列。酒過三巡,張治舉著一杯紅酒,醉醺醺地來到茂瑾麵前,道:“龐先生,我有件事想求您。”

“什麼事情?”茂瑾問。

“聽說,您跟天心禪寺的寧塵禪師交情很好,我想請您幫我到他那裏求兩株大紅袍。”

茂瑾臉色陰沉了下來。

這兩年,茂瑾和英國人打交道越多,越覺得這些洋鬼子心懷鬼胎。他在廣州時曾經聽人說,洋人們因為不滿在中國買茶花去銀兩太多,現在正想辦法將茶樹從中國偷出去,種到一個叫印度的地方去。這樣,他們以後就不到中國來買茶葉了。還有那個洪任輝,竟然在回國之後幹起了買賣鴉片的勾當。按照他的說法,中國不能白賺了他們的銀兩,他們現在也要從中國拿銀子出去了。

中國賣給你們的是茶葉,是如此芬芳的茶葉,你們怎麼能把鴉片那樣齷齪的東西弄到中國來呢?

想到這裏,茂瑾不悅,道:“哦,這個嘛……大紅袍乃是茶中之王,我曾經去寧塵禪師那裏尋過,他都不肯給我,他怎麼會把茶樹給你呢?”

茂瑾說完就走了出去。外麵的冷風一吹,他這才發覺自己已有了幾分醉意。他怕自己失態,早早走到陳家後院找了個僻靜之處坐了下來。此時,天色昏暗,眼見得有細碎的雪花飄了起來。武夷山又是很多年沒有下過雪了,今年這世道莫不是又有什麼變故?茂瑾想。

正想著,走廊拐角處出現了一襲寶藍色的旗袍,茂瑾認出是盈天。

“下雪了。”盈天走到茂瑾身邊,輕倚在欄杆上道。

茂瑾默然。

“你怎麼不說話?”盈天問。

“哦,喝多了,頭疼。”

“還不喝些茶去?在這裏讓冷風一吹,會生病的。”盈天說著,手朝茂瑾額上捂茂瑾冷不防被盈天的手指觸摸到額頭,心裏竟然嘭嘭跳了起來。

“怎麼了?你?”盈天見茂瑾定住不動,於是低下頭問道。

“哦,你,你閃開。”茂瑾說著,用手去推盈天,盈天一閃身,卻用一隻手鉤住茂瑾的手指。

哇的一聲,茂瑾吐了一地。盈天連忙端住他的身子,用手在他背上輕輕捶了起“盈天,告訴我,當年,你為什麼要離我而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問。

“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你,是命運讓我離開你。我娘把我賣給了趙家,為的是保住所有的茶山。還有,她跟我說,我要是嫁到泉州去,她就有辦法把你從牢裏弄出來。”盈天一邊為茂瑾捶背,一邊顫聲答道。此時,他們身後傳來客人們的歡笑。茂瑾一把推開盈天,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本該猜到的。”

然而,一陣劇烈的痛苦再一次向他襲來,他彎下腰,又吐了起來。吐完了,他直起身子道:“好,好,隻要有你這句話,我龐茂瑾就是現在死了,也……也值得。”

盈天哭了。巨大的悲傷讓她無法自持。她扶住廊柱,坐了下去。

“茂瑾,你現在帶我走吧。”

茂瑾愣住了,回轉身,看著她。

“不,這怎麼可能。你我現在這情形,更比不得二十多年前。”

“二十多年前怎樣?現在又怎樣?

有腳步聲傳了過來,茂瑾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正朝他們站的地方走過來。他看了盈天一眼,忽然大聲笑著快速朝那個人走了過去。

“哦,舜瑾,你怎麼不吃酒了?”茂瑾喊。

“哦,他們跟我說外麵下雪了,出來看看。”舜瑾抬起頭,朝天上看著。

“我喝多了,哈哈,剛才吐了一地。”茂瑾從袖口裏掏出手帕,在嘴上擦著。

舜瑾不看茂瑾,而是朝茂瑾身後看去:“哥,你看到盈天姐姐了嗎?”

“沒有啊。”茂瑾有些心虛,也轉過了身。讓他驚奇的是,陳盈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等茂瑾和舜瑾兄弟二人回到陳家家宴上的時候,看見陳盈天正端坐在女主人的位子上悠悠地喝著茶。茂瑾盯著她的臉看了很久,發現她和剛才沒有什麼兩樣,可是她的神情似乎又判若兩人。

臨走的時候,盈天將眾人送至門門。茂瑾是最後一個走出去的,趁著眾人不注意,他將臉貼近盈天,低聲說道:“我現在帶你走,你走嗎?”

盈天冷冷答道:“對不起,等雪停了我就要起程回泉州了。”

丫鬟走了過來,將門輕輕關上。

茂瑾有些發呆。舜瑾走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襟。兩人一路無話,回到龐府。

孩子們都巳經睡了。梓然在燈下坐著剪紙,快過年了,她要給家裏預備窗花。

“你怎麼喝成這樣?”梓然聞到茂瑾一身酒氣,心疼然而又有些生氣地問。然而,茂瑾沒有做聲,隻閉著眼睛將腳上的靴子往地上一甩,便把整個身子放倒在床上。等梓然拿著臉盆過來為他擦臉的時候,他巳經穿著衣服睡著了。

這天晚上,茂瑾做了個夢,夢裏隻有一片白雪。

雪一直下,到了第三天早上,龐家書房前的一樹紅梅花在雪中露出點點紅色。茂瑾起床後本想叫上大牛和小妞一起來看梅花,可是孩子們已經在後院的學堂中和老先生一起讀書了。雪落了一院子,隱約可見翠竹和蘭花藏在雪裏,格外翠綠動人。

自從盈天回來,茂瑾忽然覺得不管做什麼都很有意思,山也好,水也好,都在這個冰冷的冬天裏充滿生機。他知道這樣不對,因為他已經過了有非分之想的年紀,但是盈天的影子卻總在他眼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