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幫著司機從車上把一個用棉被擁著的保溫桶抬下來,放到地上。這桶裏裝著足夠我們十多台車駕駛員填飽肚子的飯菜。她十分麻利地掌起勺,一邊給我們舀飯一邊說:
“弟兄們,都先給我停下手裏的活兒,喂飽肚子,身上有了勁還愁沒活兒幹嗎?”
她完全是一家之主的說話語氣,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們當中一個有膽量的駕駛員說了句實話:“我們早就不幹活了,在列隊歡迎你哩!”
她一點兒也不氣惱,笑著說:“是嗎?我怎麼沒聽見鑼鼓家夥響呢!對啦,我已經有了感覺,手心直癢癢,原來弟兄們惦著我。”
轉眼功夫,她已經在我們還來不及擦掉手上的油膩的當兒,就把飯菜一碗一碗遞到我們麵前。
她說:“天氣冷得咬肉,肚子添一碗熱飯熱湯,比身上加件棉衣還管用。你們就放開肚子吃吧,不用擔心飯不夠吃,你們一共才18個人,我是按加倍的人數下米做菜。我還發愁剩下來又得讓我們抬回去呢。”
就憑這一顆心,我們身上能不熱乎嗎?
看著我們一個個吃了個肚兒圓,她臉上溢滿喜色,好像這麼多飯菜是從她喉嚨咽下去的。
“吃飽了,喝足了,大家一齊動手,把碗筷收拾到保溫桶裏,咱們準備下山。”
“簍子班長”戀戀不舍而又無可奈何地說:“謝謝你的好意了,你隻能先走一步了,我們還得修車呢。”
“簍子班長”說的就是他自己的車。我們鏟雪開路時,他一直沒有停止鼓搗車上的毛病。
她馬上接上去說:“車沒修好我怎麼能抽身就走?我陪你修車。”
她說著就撂拔掉大衣,露出了藍底碎白花的棉襖。“簍子班長”忙把手攔在她的大衣上:
“哪能讓你實打實地幹,你站在旁邊看就行了。”
“你真以為我會修理汽車?太抬舉我了,我隻能當個不夠格的小工。”
她真的給“簍子班長”當起了助手,遞扳手、送鉗子什麼的,蠻在行的。
真邪了大門,還是那個油路的毛病,剛才“簍子班長”搗鼓了快三個小時,就是來不了油。這會兒,他拿起扳手敲敲打打,隻用了幾分鍾,通了。油“嘩嘩”淌得好順暢,神了。
她一直不換眼地瞅著“簍子班長”的一舉一動,使人感到她臉上那笑容是專給“簍子班長”的。
下山時,她不坐自己的嘎斯車,非要擠在我的駕駛室裏不可。
我說,我是個邋遢兵,駕駛室太髒了,她一笑說,讓我也蹭些光嘛。
我握著方向盤,四輪生風,一路快跑,一個小時就撂到了溫泉兵站。
她下車時問我們:“小弟兄們,肚子還提意見嗎?隻要想吃飯,我馬上就去做夜宵。”
我們同聲回答:謝謝啦,咱現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覺。
她打開客房門,捅開了火爐子。
借著爐火,我看見她棉襖上那些碎白花格外耀眼。
雪停。我隔窗望去,夜空皓皓。月牙兒像一個香蕉蘋果坐在唐占拉山巔……
6.半夜裏,睡在我旁邊的“簍子班長”,捅了捅我的胳膊:“還沒睡著?”
“你呢?”我反問。
“也睡不著。”
“我們都得相思病了!”
他沒有再說話,寂靜的夜在火爐裏烤著。
他又問我:“你看她長得怎麼樣?”
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我不經意地說:我根本沒看清楚她的臉。
他說,我也是,隻顧忙乎著修車。
寂靜的夜壓人心胸。
過了許久,他又對我說:
“這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也許從今天起我們青藏線上這些兵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了。”
這當然是我們所企盼的事,但是畢竟很渺茫。
他接著說:注意打聽打聽,她是怎麼來到溫泉兵站的,還有她愛人的情況……
這之後,我就漸漸地睡著了,他也打起了呼嚕……
滿屋子鼾聲。
鼾聲拾高火爐,格外香甜。
……睡夢裏,我走在穿山而過的雪路上,無聲地拾起雪花,好玩地扔過山去。我沿著那條大風洗不掉的車轍,又走了一回唐古拉山。
她一直陪著我。還是那句話:擠一擠,讓我蹭點光。
……
一驚,我醒了。
她正用根長長的鐵棍捅著火爐,我覺得一股暖流直淌進了我的心裏。
“吵醒你了?”她輕聲地問。
“沒有。剛才做了個夢。”我當然不會告訴她做的什麼夢。
她繼續捅著火爐。動作輕微,幾乎聽不到聲音。隻見那鐵棍被爐火映得通紅通紅,像剛從紅顏料缸裏蘸出來似的。她白嫩的臉膛被爐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胭紅,顯得美麗而動人……
我心裏熱熱的,那燒透了的爐中炭把我從頭頂暖到腳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