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當小曹告訴我宋姍家事的時候,他說了這樣一句話:雖然這種揪心的悲劇在西部軍營裏並不罕見,但是,當它攤到一個女軍人的肩膀上時,她承受的痛苦折磨是雙倍的……
那個已經過去了的事本該稱作曆史,宋姍一直把它當作無足輕重的事看待,她不願對任何人提起它,因為那樣隻能使她傷心。
這是小曹告訴我的。
宋姍主動要求留在不凍泉兵站後,帶來一個在一些人看來情理之中的後果:家庭危機。
她的丈夫霍磊肯定包括在這些人之中,否則他不會一夜之間反目成仇,把愛妻推到了昆侖山的懸崖邊;這也是事實:他不會把她推下去,因為他明白,讓她站在這個地段,比叫她墜入穀底更容易使她回心轉意。
然而,他錯了。
霍磊也是個高原軍人,在雪山醫院當副院長。人們並不懷疑他曾經愛過這塊高原,要不他不會幹到現在這個不算很低的職務,也不會娶一個立誌獻身高原的女軍人為媳婦。不過,這些肯定都是蒙上灰塵的事了,現在的霍磊連每天早晨起床後第一次呼吸出來的都是兩個字:內調。什麼是內調?這是高原軍人的專用名詞,即調離高原到內地。霍磊經過一年多的努力,花費了不少精力、心力,當然更重的是財力,才辦成了自己和妻子凋到中原某城市的手續,眼看就差開個介紹信便永遠地和高原拜拜了,他極其美地謀計著如何在即將立足的那個城郊為他倆建一個北京四合院式的獨門獨院。倆人?不,是三口之家。得把從小在姥姥膝下已長到10歲的兒子接回來,讓他知道這個世界除了姥姥最親外還有爸爸、媽媽。三口人終於可以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了。別人還在為達到小康水平而愉快地奔忙時,他們已經很幸福地宣布:小平同誌提出的目標我們開始實現了!
樂極生悲。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宋姍出其不意的行動打亂了他的陣腳。這使他十分惱火,也使他的決心變得更鐵:你宋姍即使把我這個美好的藍圖點火燒了,我也要從灰燼裏揀出來複歸完整。
不難理解霍磊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為離開青藏高原這塊連兔子都不來拉屎的地方,他是以豁出命來付出代價的。
他極力挽救宋姍造成的這種被動局麵,在一次又一次地做工作卻沒有任何效果時,他不得不給宋姍顯示了大丈夫的不可撼動的威嚴:除非昆侖山山崩地陷,否則我是不會改變決心的。
宋姍的話始終沒有失去做妻子的柔情。她說:我送你先走一步,一旦不凍泉兵站允許我離開時,我一天也不多呆,立刻就追你而去。
霍磊肯定不會滿意這種外交辭令式的回答。
這是他離開高原的前一夜。
屋子裏的氣氛嚴肅得到了隻要有一點火星就立刻會起爆的程度。兩把在兵站食堂可以看到的那種有個簡單靠背的椅子,互相仇視地對站著。椅子上沒有人,宋姍靠床欄站,霍磊屁股頂著桌角斜身而立。
應該有許多話要說。
又似乎一句話也不用說了。
沉悶的冷場……
這是丈夫對妻子嗎?這是高原戰友對高原戰友嗎?
空氣中滲透著兩人重重呼吸的氣息。終於,霍磊說話了。因為已經到了淩晨六點鍾,再有兩個小時他就要動身下山了。
“我仍然等著你改變主意。不過,這肯定是最後期限了,時間對你對我都是無情的。”
屋裏一角放著兩個已經捆綁好的旅行箱,給人的感覺那箱子各長著一隻大大的眼睛,怒視著屋裏的主人。也許是主人太冷落它們了。
宋姍無語。
她猶豫了一下,掂起一個箱子。那是要送丈夫遠行的動作。
她看了看表。
“你給我放下!我要聽聽你最後一次的表態。”他實在無法控製自己的激動,大聲吼了起來。
宋姍隻好放下箱子。
“我已經說過多次了,我先送你下山,隨後我會跟著你走的。”
她的語氣還是那麼平靜,但是能聽得出她已經很疲倦了。
“那好了,你必須承擔由你引起的一切後果!”他的吼聲再一次在這間很寂靜的屋裏響起來。
宋姍抬起了頭,她真的不認識這個和自己相愛相守了十三年的男人。她不得不問道: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那就請你再明白地告訴我是什麼後果?”
“你自己明白!”
他拎起箱子大步走出了門。
屋外,大雪彌漫。
宋姍追了出去,聲嘶力竭地喊:“霍磊……你不能欺侮我的兵兵!”
……
宋姍無論如何不會把本該放在心裏的事置之腦後的。和她的那些同齡人相比,她對事業的執著追求肯定是出類拔萃的,這也許因為她是個兵的緣故。兵站的各項工作頭緒繁多,白天沒有任何閑暇能讓她去考慮她和霍磊之間已經呈現複雜局麵的矛盾。確實沒有。站長是兵站的頂梁柱,是過往指戰員們的衣食父母。這樣倒好,省得她去牽心那些永遠也理不清的麻麻纏纏的家事。她總算悟到了:拚命地去幹工作可以忘掉哪怕壓得人難以喘息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