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苦雪(5)(1 / 3)

接著,宋姍又給我透露了一個信息:從去年夏天開始,她已經在塑料搭棚裏種植蔬菜了,而種出苦瓜是她最強烈的願望。

她抬腕看看表,說,我該去山口了。我心裏老是慌慌亂亂的不踏實。

我隻能在心裏祈禱她一路平安。

隨後,我送她出門,下樓。

太陽已經滑進雪峰那邊去了,天開始黑了。

山呀,今夜誰和你在一起?

9.當晚,我怎麼也睡不踏實,煩躁情緒的折磨比高山反應的襲擊還難受。不過,肯定不是苦瓜的故事在攪擾我,從宋姍走出會議室的那一刻起,苦瓜就不在我的腦海裏占位置了;我的心跟著宋姍留在雪地上的腳印走了……

次日淩晨,我被一陣隱隱約約的哭泣聲驚醒。我忙撐起身子傾聽,哭聲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時斷時續,時高時低。

這時天還沒有大亮,這麼早誰哭得如此傷心!

我的心頭罩上一層陰影。

哭聲漸大,似乎就在兵站的院子裏。不知為什麼,我馬上想到了宋姍,便趕緊穿衣,下床。

有人敲門。

我一抽門閂,小曹就撲了進來。他的眼裏飽噙淚水,一臉哀傷。

“出了什麼事?”我問。我知道我的表情一定很失態。

小曹隻是哭,一語不吐。

我急了,仿佛已經知道是什麼事了,衝著他喊:“你是泥捏的,怎麼不說話?”

他的眼淚淌成了線。結結巴巴語不成句地告訴我,兵兵出事了。他從西寧出發時身體就不舒服,有點發燒,很少吃東西。越往上走,情況越嚴重。昨晚走到小南川時,病情突然加重,是高山肺水腫,當時就死了……

我喝住了他:“你給我住嘴!”

小曹哭得更傷心了。

我一口氣跑到院裏。這時天剛麻麻亮,建築物的輪廓已經從夜幕上映了出來,院裏堆放的東西也看得見了。宋姍抱著兒子的遺體呆坐在雪地上,她沒有哭。兵兵的遺體用媽媽的大衣裹著。

兵站的同誌們遠遠地站著,個個低著頭,誰也不說話。

我走到宋姍跟前,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抬頭望望我,又低頭看看孩子,終於沒有控製住感情,放聲嚎哭起來。

沒有人勸她。

我對她說:“外麵太冷,把孩子抱到屋裏去吧!”

她哭聲未止,但是抱著孩子走向2號樓。小曹和另一個戰士忙上來扶著她。她踉踉蹌蹌地走著,像個老婦人似的步履艱難。

兵兵躺在媽媽的床上。

原先站在院子裏的戰士們這時呼啦一下全擁進了2號樓。仍然無人說話。

算起來,兵兵離開老家到今天已經是第八天了。八天來,他飲風咽雪,飽受苦寒。此刻,他躺在媽媽的床上肯定是最舒坦了。是的,在媽媽身邊,又是在媽媽的床上,這個世界多好!

隻是,他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見他想念的媽媽了,盡管媽媽的淚眼一直望著他。

宋姍似乎剛從夢裏清醒過來,又仿佛進入了夢中,她開始忙起來了。她先找出自己的一件棉軍衣,說,兵兒一路上受寒,身上穿得太薄,這會兒到家了要多給他蓋件衣服,叫他暖暖和和地睡一覺;之後,她又說,這些天來,兵兒總是在雪地裏趕路,鞋襪全濕透了,得給他換換鞋襪;末了,她拿出一個全新的軟皮書包,說,兵兒從七歲剮上學時就嚷嚷著要書包,人家小朋友都有漂亮的書包,隻有她用姥姥做的布兜當書包。我這個做媽的,一直沒時間給兵兒辦這件事,這不,前些日子才托人從北京買回了這個書包。兵兒,你醒醒,媽媽給你送書包來了!你醒醒啊,這個書包是媽媽從北京給你買的,你一定會喜歡它的……

突然,宋姍轉過身來,手裏拿著那個書包,伸在大家麵前,你們大家說說,我這當媽媽的怎麼就糊塗了這麼多年,兵兒向我要個書包,就這麼點事,我怎麼就沒能滿足他!忙,是忙,兵站一年四季過往部隊不斷,我哪無也是從兩眼一睜忙到熄燈。可是,抽點時間,托個人去辦辦不也就行了嗎!我為什麼就不能讓兵兒這一點要求滿足了呢!兵兒啊,是媽不對。今天,媽媽給你送書包來了,你為什麼不吭一聲呢?你是對媽有意見了吧!兵兒,你能不能原諒我一次,睜開眼睛來,你睜開眼睛吧!

宋姍惹得屋裏的同誌們淚流滿麵。但是,沒有一個人去勸阻她,大家都默不作聲地站著,任她說,由她做。有的戰士感情上實在承受不了這種打擊,便跑到屋外抱頭放聲痛哭!

忽然,朱姍從床上抱起了兵兵。她不說話,隻是緊緊地把兵兵往自己懷裏抱著,擁著,好像有什麼人要從她手裏奪走兵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