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1 / 3)

秀女年年都在選,後宮裏人滿為患,也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皇帝的。

有些早些年進來的,都熬得老大了,青絲裏帶出白發,銅鏡裏看到免不了大呼小叫一番。

國庫殷實,也不打發她們出去給宮裏省點開銷,我剛進宮那會兒,想著再過許多年,到處都是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的情景,場麵還是挺熱鬧的。

後來想想,我真不該有那種念頭。

不過是以為皇帝喜歡我。

爹爹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貧苦出身一路考上來的,對當今聖上那是仰慕到死心塌地,我才會說話的時候就開始在我耳邊嘮叨這太平盛世四海升平的,純粹是因為有個聖明天子;連他這樣的出身都能入朝為官,也是因為有個聖明天子;海清何晏四海清渠什麼的,更是因為有個聖明天子。

害我小時候一直都以為這聖明天子,就是廟裏塑的老神仙,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磕起頭來一片誠心。

長大才知道不是。

奎元十五年,宮內選秀,我第一次見到皇帝。

皇帝已經是個中年人了,但仍是長眉鳳目五官秀美,眼下一點小痣,黑得發藍。

我不知道為什麼誰都那麼怕他。

我十四歲入宮,三月入才人,次年封婕妤,宮裏從沒有過的先例。

然後就到頭了。

封了婕妤的那天晚上,皇帝對我說,以後不能再封你了,知道為什麼嗎?

夜已極深了,皇帝子時才來,進屋也不就寢,就坐在床邊與我聊天,還不要我起來伺候。

我想,他是真的挺喜歡看著我的。

“九嬪四妃能多見著皇上一些?”我好奇。

皇帝笑了,笑我說孩子話。

“當然不能,哪有那麼多時間陪著她們。兵馬司的折子還在上書房裏押著呢,一會兒我就得走了。”

在我麵前說起其他妃嬪的時候,皇帝總用“她們”這個詞,好像我根本就不是她們的一份子。

我那時小,什麼都不懂,聽著也不覺異樣,還高興。

“那有什麼意思?沒有就沒有。”

他聽了又是一笑,嘴角勾起,眼下那顆小痣也在微微地動,對我說。

“你這樣懂事,我就放心了。”

過些年我就明白了,在宮裏,皇帝的喜歡就是一道催命符,以我的出身,婕妤已經破例了,真入了九嬪四妃,也不知有沒有命再看到皇帝。

第二天我的侍女小蓮來替我梳頭,頗有些不安地提醒我。

“月婕妤以後可不能那麼不懂禮數了,昨兒晚上皇上走的時候你都沒送出去。”

“是皇上讓我睡的,他說想多看我一會兒。”

“看你睡覺?”

我點頭。

皇上常常半夜到我這裏來,許多時候連床都不上,皇服整齊地與我說一會兒話,天亮前就回去批奏折了。

小蓮目瞪口呆。

皇上喜歡看我,我早已經知道了,有時候在宮中遇見皇上走過,他看到我,隻遠遠地叫一聲“小月。”過一會兒便轉身走了。

也不要我過去。

“月”是我進宮後皇上賜的名號,宮女太監們叫我月才人,月婕妤,而皇上隻叫我“小月”。因為不是自己的原名,開始的時候總有些不習慣,聽到就會愣一下。

再等我回過神,皇帝已經走了。

身邊的小蓮又是目瞪口呆,恨不能捏著我的耳朵提點,說換了其他娘娘,早就奔上去了,跟皇上多說幾句話也是好的,這麼傻乎乎的,什麼時候才能懷上龍種啊?

我無奈,要是看也能看出龍種來,那皇上就真是神仙下凡了。

皇帝親近我,偶爾也帶我進上書房裏聊一會兒天,說是聊天,其實也就是他埋頭批閱奏折,我立在一邊遞杯茶磨會兒墨,偶爾他抬起頭,叫一聲。

“小月。”

我就抬頭,應一聲。

“哎。”

很是有默契。

有天正磨著墨,突然有朝臣急見,皇帝就把我留在內書房走了。

一走走了很久。

我站得無聊,就想找本書看看。內書房裏藏書無數,有時皇帝既不需要喝茶也不需要磨墨的時候,也隨手抽兩本給我,讓我坐在一邊看著玩。

我走到書架邊,才抽出一本漱玉集,裏麵就掉下張小像來。

我撿起來打開,竟然是我。

再仔細看看,又不像,畫上那女孩兒隻作尋常打扮,雙目比我更圓更大一些,畫紙都泛黃了,怎麼看都是多年前畫下來的了。

那時候,我大概還沒出生呢。

紙上題著詩句——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字字風流俊秀,正是皇上的禦筆,還落了款,一方紅印,隻兩個字——子錦。

想必是皇上年輕時所畫,我頓覺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手忙腳亂地放回去,回身就看到皇上正掀開簾子走進來。

他問我:“幹什麼呢?”

我嚇得心怦怦跳,回道:“沒,沒什麼,皇上,還要磨墨嗎?”

他看我一眼,目光深邃,隻說了句:“不用,你可以回去了。”

之後便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召我。

大概是皇上對我的態度太過莫名其妙了,再加上我封了婕妤之後便不再有升,宮裏的那些厲害娘娘便漸漸將我忘在角落裏了,偶爾有人提起,也不過是一句——皇上當她小孩兒看呢。

奎元十九年的時候,宮裏鬧了場極可怕的腥風血雨。

邱淑妃與梁貴妃結怨,買通術士作法,活活把梁貴妃給嚇死了。

梁貴妃是右丞相的女兒,右丞相算是前朝老臣了,一向被皇上倚重,前皇後未出子嗣,死後皇上也一直都沒有再立後,梁貴妃育有二子,原本是朝中最看好的皇後人選,這樣一來,整個朝堂都為之震動。

宮內每個人都被密密篩查,每日都有太監宮女被拖走再也沒有出現,最後禁軍在邱淑妃院中挖出被深埋在地下的插滿銀針的巫蠱布人,布人就是栩栩如生的一個梁貴妃,七竅處都流出血來,詭異至極。

邱淑妃當場就瘋了,被拖出去的時候叫聲慘厲,怎麼都要見皇上,說她是冤枉的,因為掙紮太過,斷裂的指甲在桌椅門框和牆上都扯出血痕來。

小蓮回來繪聲繪色地講給我聽,聽得我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夜裏怎麼都睡不著。

雖然我不常在宮裏走動,但邱淑妃和梁貴妃都是見過的。邱淑妃豔麗不可方物,又生了唯一的一個公主,很是得皇上的寵。君寵益嬌態,君憐無是非。是以邱淑妃在這後宮裏的人緣著實不太好,說話也潑辣,有次責打一個犯了些許過失的宮女,竟然失手給打死了。

梁貴妃貴為四妃之首,又是兩個皇子的母親,皇後不在,她便是六宮之首了,立刻將此事報了皇上,又罰了邱淑妃數月的例份,兩人自此結怨。

沒想到,就這樣被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