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傳說者是誰人(3 / 3)

烏有,是一種不存在的現實。然而這片金色的烏有之鄉確實存在著。它的存在讓人們奔向了安居之鄉,並在此棲居誕生了屬於他們的故事。現在,史小芽已經幫助他們蓋起了紅磚房,這是人們隻有在夢鄉才可能看見的夢中之夢,盡管艱難,還是實現了。實現這個夢想時,史小芽一直不敢要孩子,她知道十月懷胎的整個過程,在生活於南溪堡的時間,自小哥哥溺水身亡以後,她先是看見了母親的孕期生活,那時候她雖然年幼,卻能夠充分地感覺到懷孕母親們的艱苦生活。後來,一批又一批年輕婦女們也相繼在不同的時間裏開始了懷孕的生活,史小芽的目光在歲月的穿行中前移著,她轉眼間又看到了那些出世的嬰兒。現在,史小芽明白,屬於她自己的懷孕的時刻已經到來了。

現在,史小芽躺下來了。在之前的任何時間裏,她似乎都沒有主動躺下來的時候。史小芽和周兵兵結婚於茅屋,第一天晚上躺在吱嘎吱嘎的婚床上時,史小芽就攤開了自己對於生育的態度:她還不想在這個時期懷孕。她將身體翻了翻身,麵朝南邊說,隻有當紅磚房從南溪堡南麵的山坡上升起來時,她才會考慮懷孕生育的問題。他也將身體麵朝南邊,他的身體緊貼著她的身體,他就這樣理解了這個女人的夢想。現在,這個女人已經實現了她的夢想,在遷徙到新家以後,所有的家庭都開始對家庭內部的家私進行改革,那一時期市場上還沒有出現賣家具的地方。那一時期最為流行將木匠請到家裏來打家具。在這浪潮之下,人們正在打製新的木床和衣櫃。史小芽也同樣為她的婚姻做了一張雙人床,還做了一張三門衣櫃。除此之外,還重新到南溪鎮買來了新的床上用品。

她躺下來,這是一個內心安寧之夜,實現了夢想的史小芽,終於可以主動的躺下來,前來麵對她的男人。她躺下來了,這是婚後頭一次她脫光了籠罩她身體的全部衣服,她仿佛第一次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她感覺到他已經進屋來了。每天黃昏,周兵兵都要到南溪河去遊泳,從結婚之前的之前,他就已經尋找到了這種屬於身體的快樂,他說隻要哪一天沒有去南溪河遊過泳,身體就沒有活力,沒有那種潛在的欲說難盡的快感。他說,每天黃昏時站在南溪河畔時看到的河流,跟任何時刻都不一樣,這時候的南溪河就像母親一樣平靜,他喜仿歡這種平靜。他說,當他跳入河流時,仿佛在一條有音樂的河床中做夢,他可以深入到碧綠色的水草中去,又可以從水草中出來。這就是周兵兵,他來了,每天晚上,他都會遊泳歸來,他的毛發身體中似乎還帶著那些永不萎滅的水草的味道。

她赤裸著躺在那裏等待著他的到來。她的身體中永遠充滿著香草的味道,哪怕她的身體裹在層層的衣服裏,那香味依然存在。他來了,他感覺到了異樣,感覺到了紅磚房中一種激蕩中的肉欲。就這樣,他上來了,仿佛南溪河的激流注入了這個女人的身體。

南溪河的激流不僅僅注入了女人們的身體,它的激流還注入了北回歸線上的這片熱浪奔湧之地。現在,我們看到了兩個青年人,他們是這個傳說中的新生力量。在經過了並不漫長的學校生活以後,這兩個青年人又回到了農場,他們就是這個故事中的史小兵和張笛,簡言之,史小兵就是史小芽的弟弟,張笛就是張燕的弟弟。多年以前,兩個年僅十二歲的男孩在南溪河上溺水,使兩個悲痛絕望中的母親開始破開了墾荒地上的野生芭蕉林和竹林開始了造人,兩個母親在熱汗暢流的午休時間,不顧身體的勞累造就了兩個男孩的出世,直到如今,我們仍然能感覺到張笛的母親分娩時的那場死亡事件。如今,他們回來了,他們騎著摩托車回到了這片山岡。他們租下了從前的那片茅屋,兩個年輕人將這片茅屋圈了起來,辦起了山羊養殖場。誰也無法改變這種力量,兩個年輕人大學畢業之後去了廣州闖蕩了數年,現在他們騎著摩托車又回到了南溪堡的山岡。

南溪河畔第一次回蕩起摩托車的聲音,這是自牛車、自行車、手扶拖拉機以後的另一種車輪的旋律。

車輪的旋律,也是一種時間變幻的旋律。從牛車到自行車到手扶拖拉機再到摩托車的旋律變幻,我們眼前變奏過了多少次淚水和笑臉?他們來了,將摩托車從廣州開到了昆明,再從昆明開到了河口縣的南溪堡。他們又一次地回到了山岡,看到了這片已被廢棄的茅屋。當這片廢棄之地被租下圈起來之後,幾百隻山羊來了,這是兩個年輕人從夢中開發出來的山羊養殖場——之後不久,貨車來了,販羊者們來了。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熱浪中蕩起了羊群們的咩咩之聲,它是這片山岡上的另一種傳說之旋律。

別的旋律在南溪河畔漫無邊際的橡膠林裏,在這片挺立著橡膠樹的林區,你再也無法看到那些像纏結的繩索頑固地綿延出去的馬鹿草,你再也看不到那些荊棘棵伸向天空時的傲然,你再也看不到被拓荒者的身體所包圍的那片荒涼。從曆史的角度詮釋這片土地,我們會將它歸納為一次文明的進程改變了荒野,因為文明,他們來了。無論是前支邊青年還是後知識青年,他們之所以奔向南溪河畔,也是一次次肩負著文明的使命。就這樣,他們來了。所有文明的曆史進程都充滿了生命的搏鬥和血腥的代價。文明將這片荒野拓變成我們眼前寬闊無邊的橡膠林後,文明的進程將會將我們載往哪裏呢?土地,這就是我們眼前的土地,南溪河畔的土地,這是一片給我們帶來了集體回憶的土地,多年以後,馬鹿草消失了,長柄彎刀成為了文物,眼淚將變成化石,開拓這片荒野的最早的支邊青年們都已經開始了老態龍鍾的年華。多少年之後,我們抬起頭來,又看到了南溪堡的那幾棵番石榴樹,我們又一次看到了番石榴樹下的熱帶時間,它們以幽魂繚繞的香味正在彌漫著山坡上死者們冥想長眠的天堂,同時正在以永恒的觸覺輕柔地拂過這片北回歸線南溪河畔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