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塊很大的傷疤。這麼多年過去,我一直記得它的形狀,與現在我所看到的,完全重合。
那是他帶我騎馬時意外受的傷。
那是我五歲的那個夏天,好不容易從幼稚園回到家的我受了一個小夥伴的刺激,一踏進家門就吵著要騎馬。父親對我的死乞白賴很為難,剛好古斯塔夫也在,便搶在父親之前應承下來。他說到做到,周末果真領我去了馬場。
父親騎術很一般,便讓他帶我騎。他挑了一匹黑色的好馬帶我跑了幾圈,速度很快,但我被他護在懷中很安全,開開心心地過了把癮。然而就在最後一圈的時候,有一架轟炸機突然低空掠過,受了驚嚇的馬整個兒都立了起來,兩個前蹄瘋了般懸空爬了好久。我和他都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可是他用整個身體護住了我,結果我毫發無損,他自己卻摔折了腿骨,左手手背也被馬鐙砸得滿是鮮血。
如今,二十年後,我再一次和他同騎一匹馬,依舊是他帶著我,然而心境卻完全不同。
突然想起那個夢,在夢的盡頭,他也是這樣帶著母親的,他想帶她回家,家卻沒了,人也死了。
還好,他還能帶我和Alkaid回家。
如此想著,我的心突然前所未有的安寧起來。
“在想什麼?”他突然問,“一動不動的。”
“我想起了你從前帶我騎馬的事。”我深吸一口氣,如實說。
身後很安靜。
我看見他抓著韁繩的手有片刻的凝滯。
Levin微微側過了頭,黑水晶般的雙眸掠過一絲疑惑,隨即又恢複到永夜般的深邃與寧謐。
飛越了最後一座小小的山頭,前方突然出現流光溢彩的一片。
是市區。
雀躍和落寞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突然在我心中交織起來:終於回家了,和Alkaid一起,告別那段噩夢般的經曆,告別那些莫名的憤怒,討厭的疑惑、恐懼……可是,為什麼會感到落寞呢?
古斯塔夫明明說,明天我還能見到他的。
又隱約地不安起來,是的,明天我還能見到他,可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
——以後呢?
我不知道我自己為什麼又突然產生了這樣悲觀的想法。
Levin輕盈地在風中踩踏,漆黑的四蹄後跟竟燃燒著銀白色的磷火。
攝人心魄的美。
假如站在地麵往上看的話,這四朵磷火,也許會被誤認為是四顆流星吧。
Levin開始降低飛行高度了,地上的景象漸漸放大,清晰。已近午夜,路上的車輛完全沒有減少,璀璨的流光猶如動脈中的血液,奔騰著,跳躍著,各色樓宇意興遠未闌珊,星星點點的燈光猶如夏夜的蟲鳴,在舒緩起伏的地上無邊無際地鋪展開去。
星空仿佛被倒置在了腳下,目眩神迷。
真是一個漂亮的城市。
無聲無息地掠過一個普通民宅紅色的屋頂,Levin穩穩地降落在我寓所旁邊的一條小巷中。
古斯塔夫扶我下來,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個小小的藥瓶。
“Keres的毒素還沒有完全清除幹淨,這個藥,”他將藥瓶放到我手裏,“每八個小時口服兩片,回去就吃。”
又看看我懷裏的Alkaid,說:
“記得幫小光換藥。”
我和Alkaid都點點頭。
他躍上Levin的背,略一扯韁繩,讓Levin調轉了一個方向,又回過頭來:
“明早別去上班,在家等我消息。”
“我們去做什麼?”我不安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