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1 / 3)

對兩人間整整一輪的年齡差異從來都有所知覺,但當具體、顯著的事例真正砸到麵前時,張金才結結實實地被嚇了一跳。她睜大眼睛望著沉浸在自己構想中的男人,總覺得不隻是差了十二歲,而是差了好一輩,足可以叫他阿叔阿伯的了。然而聞鉞銘還眉飛色舞地在暢談未來,可算讓她領教到了什麼叫做雞同鴨講。

屋裏一片歡聲笑語。親戚們閑話閑得前仰後合,張金卻被柴火熏得頭暈腦脹。她彎腰用火鐮撥拉了好一陣子灰,埋了個半大不小的山芋進去烤好,然後便推門出去透氣了。離天黑還有好一段時辰,她於是稍稍走遠了些,到得地裏,在田埂上尋了塊石頭坐下來,瞪著飄著一層薄薄冰霜的水渠發怔。

腰間似乎有什麼動了動,張金渾身一震,以為是聞鉞銘的短信又殺將過來了。冰得已經快要失去知覺的手,伸進羽絨服口袋裏後很快就緩和了過來,卻隻摸到幾張挺括的鈔票和一張硬實的公交卡,並沒有相對而言算是大塊頭的長方塊。腦海裏一片空白之後,張金這才想起擱在了自己家裏,不由長舒了一口氣。她看著眼前驟然聚起的一團白氣,也覺著自己這種反應有些不應該。都說戀人之間要分開才發現懷念、才發現好,可離開寧都這些天來,她一點都不想念聞鉞銘,反而有種強烈的解脫感和輕鬆感。究其原因,大概是聞鉞銘的噓寒問暖實在太頻繁了。不光如此,他還點滴不漏地要知道她的行程和動向。這種無聲的追蹤很是令人窒息,於是張金索性在回鄉裏時沒帶手機,假裝是臨走時匆忙給忘了。

“唰啦啦”幾聲響動,眼前同時閃過一片灰黑色的影子。張金定睛一看,竟是隻四五公分長的耗子。鼠年馬上就要過去了,居然在年尾見到了一隻,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轉念又想起聞鉞銘常常興奮於跟她一個屬相,還玩笑道鼠公搭鼠婆,連帶鼠崽一窩窩。對於兒時弄堂裏鼠患成災的張金而言,這絕對不是什麼喜聞樂見的記憶,所以聽了這話也隻能在心下嗬嗬以對。此時此刻,她也不曉得這隻老鼠是不是聞鉞銘不遠千裏派來的探子,專門負責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正想著呢,腰間又動了兩下,轉頭一看,原來是阿爺家養的狗。

與城市那些寵物不同,鄉下人家養的狗基本都是看家的。阿爺家這狗養了有三年了,最開始見它,還是先前養的那條狗剛把它們一群兄弟姐妹生出來的時候。一個個都小小的,側躺在幹草上圍著母狗吃奶,這其中,隻有這條狗毛色是間雜的,其他的或深或淺,但總歸是純色,所以阿爺他們也就給它安了個間雜的名字——貓虎。是貓也好,老虎也好,反正不是狗狗。那窩小狗崽基本都送了人,就貓虎留在母親身邊,從而也成了阿爺家的一份子。它每次見到他們回家就特別興奮,一個箭步就衝到人跟前,舉起兩條前肢半站起來,嘴裏“嗚啊嗚啊”地狂吠。阿媽起先還很擔心它猛地照身上撲過來,見了它就直往阿爸或者張金身後躲,來過幾次後也消除了恐懼心,排骨啃了一半就舉著筷子晃來晃去,以各種哄小孩般的語氣招呼它過來吃。張金就更寵著它了,經常還跟它一起玩、給它順毛。雖然林業學院小區裏挺多鄰居養狗,從毛絨絨像玩具的泰迪熊到全身雪白如公主般高貴的薩摩耶再到看似凶猛實則膽怯的拉布拉多都有,但她還是對這種連個品種都叫不上的土狗更有感情些。

張金拍了拍貓虎的腦袋,柔聲地指揮道:“來,貓虎,坐下。”貓虎看看她,又看看不遠處略有搖動的草叢,上前一步又猛地停住,左偏右側歪了兩下頭。張金給它逗笑了,旋即又故意板起臉斥道:“還不坐下,你還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貓虎聽懂了,衝著她低低地“汪”了兩聲,尾巴翹得老高地左右擺了幾下,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曲了四肢,挨了張金在野草高頭趴好。冷風毫不留情地掃過,一人一狗便就這麼默默坐在田埂上,一齊眺望著前方,陡然間被凝成了一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