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遇見你10(3 / 3)

他站著幫她整理泳帽,仔細地將一把烏黑垂順的秀發塞進帽子裏,故作嚴肅地說:“終於被你看出來了,醫生的薪水不夠我賺錢養家。”

“家”這個字令秦歡的笑容凝固了兩秒……

那天晚上,那個人,他是怎麼說的?

他不準她和其他男人結婚,包括嚴悅民。

家……

其實她從沒想過會和誰組成一個家庭。這對她來說,仿佛已經是一個古老的夢了,曾經在夢裏無限地憧憬,但如今,她早就醒了,也再沒有那樣的衝動和心心念念的渴望。

恒溫的水還是有些涼,半個身體浸沒下去,讓她不由自主地輕輕瑟縮。

這個時候遊泳館裏沒什麼客人,他們特意選了一塊無人區域,嚴悅民在一旁扶著她,再次確認:“你真的一丁點兒都不會遊?”

她搖頭,腳踩不到底,心裏莫名發慌。

“那閉氣呢,總會吧?”

“沒試過。”

小時候也曾被帶著到泳池裏嬉戲,但是母親從來不肯教她遊泳,也不許旁人教她,大概是因為看過太多遊泳者溺水的新聞,所以總認為最安全的做法便是連獨自下水的機會都沒有。

從小到大,在保護她這方麵,母親總是做得不遺餘力,甚至不惜使用某些極端的手段。

所以長大之後,她便真的沒有再下過水。

她想,大概就是這個原因,現在才會這樣心慌。可是除了慌亂之外,那種從頭到尾一直縈繞著自己的恐懼又是從何而來?

她的身體被微微蕩漾的池水包圍住,非但沒有嚴悅民口中說的安全感,反倒隻覺得害怕。

她將手臂緊緊搭在嚴悅民的肩頭,耳邊聽見他說:“放輕鬆,別這麼緊張,先適應一下水溫和這種感覺。”

可她適應不來,心跳得十分快,卻又說不出這是為什麼。

嚴悅民的聲音像水流一樣,耐心而又溫柔,淙淙掠過耳畔:“一會兒你試著閉住氣,把頭埋進水裏。”

她試了,可大概不到一秒鍾便驚慌失措地重新抬起頭來。嚴悅民隻當她是不習慣,不由得笑道:“別怕,我在旁邊呢。”

他教得這樣耐心,她不想掃他的興。況且,她並不認為學會遊泳是件壞事。

她不太確定地看了看他,在收到鼓勵的眼神後,才調整了一下呼吸,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咬著牙橫了心,閉起眼睛將頭埋進水裏。

這一次,她覺得自己好像堅持得久了一些。

胸腔被水壓擠得有些悶,但她不想這麼快就又放棄。心裏開始給自己計時,一、二、三……就當她默數到九的時候,忽然之間,隻感覺一直扶在自己腰間的支撐力消失了!

她下意識一驚,一口氣吐出來,在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之前,整個身體便已經沉了下去。

原來池底離她並不遠,因為她沉得那樣快,幾乎一下子就到了底。

她不得不睜開眼睛,隔著鏡片,可以看見波光晃動的水麵,那樣藍,仿佛還有星星點點的白光,大約是遊泳館內天花板上的燈,又高又遠。就像這水麵一樣,也是又高又遠。她看見自己吐出的氣泡,手腳忙亂地揮舞,可是根本不管用,所有的動作隻是讓她越來越往下沉,最後雙腳觸到硬邦邦的泳池底部,而水麵還在頭頂上方輕輕蕩漾,她想伸出手去,卻像是隔著千萬裏的距離,怎樣也夠不到。

異樣的刺痛感從鼻腔蔓延開來,她的頭和胸口都迅速而劇烈地疼痛起來。

跟著一起蔓延的,還有巨大的恐懼。

她就這樣沉在水底,因為慌亂和害怕,甚至連絕望都感受不到。

也許隻是短暫的幾秒,卻像過了幾個世紀一樣漫長。

最後,就在胸腔裏的氣息終於消失殆盡的時候,有個人影穿透了水波,直直地向她衝過來,一把撈住了她。

重新透出水麵的那一刻,秦歡就像一條垂死掙紮的魚終於重獲新生一樣,猛地深吸一口氣。但緊接著,便是一連串抑製不住的嗆咳。

她直咳得頭昏眼花,整個腦袋似都要炸裂開來,模模糊糊地聽見嚴悅民的聲音:“……對不起,是我不好……”

他一邊幫她輕拍背脊一邊說:“我剛才一時不小心沒扶住你,但沒想到你一下子就沉下去了,真的不好意思……”

可是她連回話的氣力都沒有,隻是虛弱地攀在他的身上。

明明鼻腔和胸腔都是這樣的難受,但她還是忍不住閉起眼睛想:剛才沉在池底的那一刻,為什麼會有那樣熟悉的恐懼感?

在水下,望著波光粼動的水麵,她好像忽然被帶到了另一個時空,一個似曾相識的時空。

也是同樣的場景,也是那樣濃重的窒息感。

可是明明沒有理由。

她記得自己最後一次遊泳應該是在十二歲那年。

生日Party過後,她央求母親同意她在遊樂場的泳池裏玩一會兒再回家。那還是費了好大的勁,母親才肯點頭應允,卻也是親自在一旁看護,另外還給她配了一隻遊泳圈和一塊泡沫浮板,安全措施做到十足。

根本沒有理由,她會對溺水的感覺似曾相識。

不過經過這一鬧,她是斷然不肯再在水裏待著了。

於是嚴悅民將她送上岸,拿了條浴巾把她包起來。他的臉色看上去也不大好,她猜他是因為自己方才的疏忽而內疚,於是反過來寬慰道:“我沒事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嘛。”

以往她若是這樣打趣,他肯定早已露出笑容。可是這一次,他隻是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半晌後才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她搖搖頭,說:“別這麼嚴肅,我又不怪你。”

她的泳帽已經摘了下來,露出盤在腦後的黑發,額前和鬢角微微濡濕,發絲隨意地貼在額前和臉頰上。而她仿佛驚魂未定,所以麵色還有點蒼白,卻愈發襯得一雙眼睛黝黑靈動。

嚴悅民又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伸手貼在她的臉上。

她的臉也微微有點涼,嫩得像剝了殼的雞蛋,他的手貼住她,竟然一時之間舍不得移開。

最後還是她說:“你要不要下去自己遊兩圈?我在這裏看你遊。”

他還是不說話。

她忍不住伸手晃晃他的肩,笑道:“你怎麼了?明明受驚嚇的人是我,怎麼你倒發起呆來了。”

他沉默著,手指在她的唇邊稍微流連了一會兒,眼神微微恍惚,俊雅的眉心皺攏,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萬分疑惑,而他終於揚起嘴角,低笑一聲,笑容裏卻有她看不懂的意味。

他說:“好吧,那你休息一下。”起身時又順手替她攏了攏裹在身上的浴巾,這才轉身躍入水中。

這天活動結束後回家,他破天荒地第一次沒有將她送到家門口。

“我要回醫院一趟,你一個人回去可以嗎?”他在車上問。

“行啊,你去忙吧。”

“要不你把我的車開回去,這個時間很難打到的士。”

秦歡說:“不用了。”

兩人在醫院門口分了手,秦歡並沒有立刻回家,而是攔了輛出租車,直奔市中心某棟高檔商業寫字樓。

陳澤如的心理谘詢室外永遠都有預約者在排隊。

秦歡從書報架上挑了幾本時尚雜誌,坐下邊看邊等。

在陳澤如結束工作出來之前,她百無聊賴地翻完了整摞雜誌,並且在其中一本上,看見了某人的專訪。

是真的出乎意料,所以當她看到那篇圖文並茂的訪談時,不禁下意識愣了一下。那上麵有顧非宸的照片,風格介於正統與隨意之間,像是記者隨興抓拍,卻也將那個男人外觀最完美的一麵呈現了出來。

采訪的地點似乎光線不錯,拍照時正有淺金色的陽光從他的身側穿過,而他眼神清越,黑眸中蘊著穿透與洞察的力量,攝人心魄。

秦歡盯著那照片看了兩秒,隨即便迅速地合上書頁,將這本雜誌丟在一旁。

恰好診室的門開了。

陳澤如從裏麵走出來,一見她就說:“喲,誰惹你不高興了?”

“有嗎?”秦歡站起身,盡量讓自己的心情不受剛才那意外一瞥的影響,語氣隨意地問,“你好了沒有,我很餓了。”

說完才發現陳澤如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女人,應該是剛剛結束谘詢的客戶。

陳澤如讓她稍等片刻,然後便轉頭對那年輕女人說:“你回去照我的話做,試一試,應該能睡個好覺。”

“好的,謝謝。”那女人聲音清泠,神色有些淡漠,但看得出來相當有教養,臨走時甚至還朝秦歡禮貌地點了點頭。

陳澤如交代助理:“替我送送方小姐。”

結束了工作,陳澤如帶著秦歡到她前兩天找到的新鮮餐廳吃飯。

“……你是說,你今天去遊泳了?”

聽完秦歡今天死裏逃生的描述,陳澤如臉上的表情顯得有點古怪,不過很快就又恢複了正常。她舉起水杯,象征性地碰碰杯壁,說:“應該以水代酒,幹杯慶祝你大難不死。”

“隻是這樣?”秦歡的手卻沒有立刻去拿杯子。

“不然呢?”

“你剛才的表情有點不對勁。”

陳澤如抬手摸了摸臉頰,莫名其妙地說:“有嗎?”

“確實有。”秦歡靜默半晌,忽然歎了口氣,也不打算再追究這種小細節,隻是說,“為什麼我當時會對水有那麼深的恐懼?而且……而且那種恐懼好像似曾相識。”

她的話音落了,陳澤如考慮了幾秒才說話,答案卻令她大跌眼鏡:“會不會這隻是你的錯覺?”

“不會。”她一口否定,“拜托你拿出一點專業精神來好嗎,我今天可是特意來請教你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陳澤如顯得很無辜,“人在極度驚慌失措的情況下,確實容易產生某些錯覺。而且,既然在你的印象中從沒溺過水,那麼,就隻有這一種解釋了。”

“就隻是這樣嗎?”

“嗯。如果你不相信我,大可以去找別的心理醫生。正好我認識幾個不錯的,要不要介紹給你?”

見陳澤如已經背過手去拿包包翻名片了,秦歡連忙說:“暫時不需要。下次如果再遇到這種情況,再說。”

“還有下一次?”陳澤如瞪起眼睛,警告她,“不會遊泳就離水遠一點,這種事可不能瞎胡鬧。”

她的樣子太過嚴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倒讓秦歡笑出聲來:“知道啦。我怎麼覺得你像我媽。”

對於這樣的調侃,陳澤如隻報以一聲冷哼,順便結束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