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當我登機的時候,隔著走道那頭原本屬於陳阿姨的座位,赫然坐著個小嬰兒。那是個不過三四個月大的嬰兒,她母親一手扶著她坐直,她則瞪著那雙烏溜溜比窗外天空還要明淨清澈的眼睛打量著飛機上陌生的一切事務,時不時地會發出“嗬嗬”的笑聲。她的母親是一個白人,約摸有三四十歲的年紀,孩子則是明顯有著東方血統的混血兒。也不知這位媽媽是不是要去中國和孩子的爸爸一家團聚。
看著那可愛的孩子以及眼裏充滿了愛憐和滿足的媽媽,我隻覺得喉頭發苦,後悔沒有堅持替換陳阿姨坐到後邊去的。我想我的神情是恍惚的,以至於坐在我另一邊的人跟我打了好半天招呼,我都沒有反應過來。
大概是覺得飛機太吵,所以我沒聽見。那人索性站了起來,從他的座位側過大半邊身子往我靠過來,我嚇了一跳,差點把空姐剛剛擺上來的零食和飲料給撞翻。
他渾然不覺我,隻是熱情地朝我伸出了他的手,“嗨,你好。”那是一位男士,戴著一副邊框很厚的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年紀沒有三十也應該是二十七八,不知道怎麼會這麼沒禮貌。
我喝了口水,低頭係安全帶,並不想搭理他。
他隻以為我聽不懂中文,換著用英語問了一遍好,又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明明我很不熱情,卻並沒有打擊他的熱情,甚至在一旁自我介紹,“我叫鄭定,十七歲來的美國,在這邊讀了將近十年書。目前在國內江城工作,你呢?”
他的示好並沒有換來我對等的友好回答,我甚至把登機牌藏進包裏。
我實在沒心情跟陌生人說話。
原本這次回國,便是被逼無奈。再加上,一邊是嬰兒和母親其樂融融的畫麵,另一邊是這個名叫的鄭定家夥時不時地聒噪搭話,直讓我心裏頭的煩躁又添了幾重。即便我把耳機戴上,聽著輕音樂,可我還是沒辦法靜下心來在速寫本上好好畫一張畫。
那個鄭定顯然不是一個識趣的人,甚至在這方麵有點厚臉皮。我畫畫,他便說:“你喜歡畫畫啊?我也喜歡。你要不要看看我畫的?”迫不及待地就去從旁邊的櫃子裏翻他的包。
飛機起飛後,空姐送上菜單,他見我英語並不好,便自告奮勇地給我逐字逐句翻譯菜單上的內容,不管我聽還是不聽。
他的熱情友好已經把我逼到了一定的份上,他這種行為讓我更加地反感。或者說,那個時候的鄭定,並沒有給我任何舒服友好的感覺,我隻是把他當成一個十分不禮貌、輕浮浪蕩,一上飛機就想著跟女人搭訕的有錢公子哥。
我討厭旁邊的鄭定。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不幸,會被這樣一個人騷擾。我不等冰激淩點心上來,就急急地撤了餐,放平了座位,直接躺下睡覺了。
令人討厭。那便是我對鄭定的第一印象。甚至是那十幾個小時旅途中的唯一印象。
快要下飛機的時候,鄭定終於按捺不住,把他的名片強塞進我的手中。我還從來沒遇上這麼“流氓”的行為,當著他的麵就想要發作。鄭定以為我要把名片丟掉,頓時有些手忙腳亂,“喂,你先別急著扔。那個,我一向不是很會跟女生聊天,對不起,我知道我剛才的表現可能比較差,所以才會讓你討厭。其實,這不是我的本意,隻是因為能遇見你,我真的太高興,高興得有點得意忘形了。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我覺得這人真是極品到家了,不由好氣道:“你怎麼知道我把你想成哪種人?”
“先生,您的表現一點也不差。我相信您的表現就是您為人的真實體現。不過很抱歉,我本人對您實在沒興趣,相信也沒有聯係的必要。”我把名片扔回給他,拎著包就走出了機艙。
才走了幾步,鄭定就急急地追了過來,“喂,你別走!”說著,還伸手拽住了我。
我詫異又警惕地看著他,他趕忙把手鬆開,但是又很怕我走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能明白我現在的心情,我真的覺得,能再遇見你,這是一種緣分。”
看著一臉“真誠”的他,我不禁冷笑,這都是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用這種方式搭訕?這不是老土,而是猥瑣。
鄭定顯然從我的臉上讀出了嘲諷,不由麵色發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錯,我是看到你就對你有好感。但不是因為上飛機的時候,而是更早之前。大概是一個月前,在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維爾。”
我一怔,我是在芝加哥登機的,他沒有道理知道我之前是在哪裏。“你真見過我?”
“是啊。”鄭定倒是記得格外清楚,“是在路易斯維爾市中心的諾頓Health care ter,你應該去過那兒,對嗎?”
“哦,是嗎?你記錯了吧。”提到那個地方,我便隻覺得心痛,下意識地就想快步離開。
鄭定卻斬釘截鐵的說:“我沒有記錯。肯定是你!你是我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我甚至還記得你那天穿得是什麼衣服!”他有些著急地說道,“我當時就對你印象很深刻,可是你走得太快,我根本就來不及跟你說話。沒想到還能在飛機上遇到你,你不覺得這是一種說不出的緣分嗎?不是有句話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的擦肩而過嗎?”
我愕然地看著他,像看到一個怪物一樣。顯然,鄭定也意識到他這番說話有些矯情,並沒有如他所預期的那般引起我太多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