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1 / 3)

這是一個仿佛和過去這些年頭沒有什麼區別的夜晚,他們將伴著帝國邊塞的星光沉沉睡去,然而真實的情況是,今天草屋裏的主仆二人都沒有睡著,或者是因為即將踏入嶄新世界的激動不安,或者是因為都城長安的繁華、隱約可見的富貴,還有那些散發著迷人味道的香脂水粉,窗邊屋角的兩道呼吸聲遲遲未能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寧缺睜開雙眼,看著窗紙上的淡淡銀暈,出神說道:“聽說……長安城裏的姑娘都不怎麼怕冷,衣裳穿得很單薄,領口開得很大,身子都很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時候年紀太小,都不記得了。”

他翻了個身,望向黑糊糊的屋角,問道:“桑桑,最近有沒有犯病?會不會冷?”

黑暗中小侍女似乎是搖了搖頭,隱約能看見她緊緊攥著被角,雙眼緊閉,唇角卻掛著一絲極罕見的微笑,低聲喃喃回答道:“聽說長安城裏的女孩子確實都挺白的,她們天天都用那麼好的水粉,能不白嗎?”

寧缺笑了笑,看著她說道:“放心,等本少爺以後有了錢,陳錦記的胭脂水粉隨便你買。”

桑桑霍然睜開雙眼,像柳葉般細長的眼眸裏映著明亮的星光,嚴肅說道:“寧缺,這可是你答應的。”

“剛才說過,去長安後你要記住一定要稱我為少爺,這樣才顯得尊重。”

當年寧缺從道旁死人堆裏翻出渾身冰冷的小桑桑,然後輾轉來到渭城,至今已有七八年。桑桑雖然在戶籍上是婢女,做的也是婢女的事情,卻從來沒有喊過他少爺,這不代表別的任何事情,隻代表一種習慣。

今天小侍女桑桑被迫要扔掉這個習慣。

“寧缺……少爺……你要記得答應給我買陳錦記。”

寧缺應了聲,目光落在炕邊地麵像白霜般的星光上,心頭無來由微緊,很多年前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再次襲來,回頭望向窗外深青色的夜空,看了眼滿天星光,然後開始低頭思念故鄉,喃喃念道:“今天還是沒有月亮啊……”

黑漆漆屋角榆木櫃子上的桑桑,像個小老鼠般蜷在微涼的被褥裏,她伸手到腰後扯了扯,擋住外麵的微涼氣息,順便讓兩個櫃子間的縫顯得不那麼硌人,聽著窗邊傳來的囈語,心想寧缺……少爺又開始說這種胡話了。

第六章 此去長安混人樣

清晨,主仆二人醒來,借著蒙蒙熹微的晨光開始整理行李,偶有爭執,更多時候是沉默。

寧缺在屋外土牆上掏了半天,掏出一個長長的袋子,取出袋中的弓箭仔細檢查半天,確認沒有問題遞了出去,桑桑在旁接過塞進那張棉布做成的大包裹,又從籬笆架下取出三把帶著些微鏽跡的連鞘直刀,寧缺接過來用心地擦拭了幾下,迎著朝陽看了看鋒口,點點頭便用哈絨草繩緊緊係在了背上。

他從門後取出一把黑傘,用剩下的最後那截哈絨草繩係緊綁在桑桑的背上,這把黑傘不知道是什麼材料製成,總感覺上麵蒙著一層黑黑的油汙,並不反光,顯得有些厚重,而且這把傘看得出來很大,就算收攏係緊,背在桑桑瘦削矮小的身體上,竟是險些要垂到地麵。

遠行的準備做好,寧缺和桑桑一前一後邁過破爛的籬笆牆,二人同時回頭看了一眼小小的青石坪和小小的破草屋,桑桑仰頭望著他的下頜,問道:“少爺,要鎖門嗎?”

“不鎖了。”寧缺略一沉默,說道:“以後……或許我們很難再回來了。”

裹鐵木輪碾壓濕軟的泥地,貴人的車伍緩緩啟程,向渭城外駛去。前後五輛軟索馬車,在邊塞上任何時節都很能吸引人的目光。今天道旁確實也來了很多送別的人,但他們關心的重點不是這支貴人的馬隊,而是坐在第一輛馬車上的少年和小侍女,時不時有煮熟的雞蛋遞上去,時不時有臉頰黑紅的大嬸拿髒手絹抹著眼哭著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