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你之後還是可以回來啊。”雲離道,“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回來,有事情時過來處理就是了,不用弄得跟……留遺言似的。”
“嗯……”亓官修放下筆,手撐著桌子沉默了會兒,道,“我不想回來了。”
“啊?”雲離愕住。
“我對這個世界早就有些厭煩。”他一喟,“我總覺得不知道怎樣做才好。不管我做什麼,上上下下都還是拿我當怪物看。”
他搖了搖頭:“我避世過自己的日子是這樣,我領兵打仗立下戰功也還是這樣……好像不論我做什麼,人們最看中的都還是我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我想過很多次憑什麼這樣,可我改變不了任何事。”
然後他笑出來:“但現在能換個地方……事情就不一樣了。jack說那個世界對這種事看得很開,司妍也說他們隻痛恨明明喜歡男人卻要騙個姑娘來娶的,對敢於直麵現實的人大家都很尊敬,這不是很好嗎?”
“可是你……”雲離神情微滯,“你這樣要放棄很多東西。你在這邊是個皇子啊,到了那邊就是尋常百姓。如果完全到那邊生活,就得自己想辦法謀生,可我們在那邊又人生地不熟……”
這真的太難了。雲離有過從曲明流落到京城的經曆,始終記得一路上遇到過多少凶險,他能活到今天不過是因為自己運氣好遇上了亓官修。
他相信亓官修不是會想當然地低估危險的人,是以更加震驚於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想活下來總能活的。”亓官修一笑,輕鬆的神色下全是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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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九皇子府。
司嬈揭開馬車簾子時便見亓官保已經等在了門口,她輕鬆一躍跳下馬車,亓官保上前一扶:“當心。”
司嬈沒在意,一拉他的手就往府裏走,亓官保任由她拽著,笑問:“到底什麼事?別賣關子。”
司嬈說:“你別急,趕緊更衣跟我一道進宮,進宮你就知道啦!”
亓官保被她說得一頭霧水,隻好帶著茫然去更衣。他覺得應該是有什麼要緊事,不然她完全可以找個人來帶話,不必親自跑一趟,便循著這個思路找正式些的禮服,二人卻在禮服的挑選上起了分歧。
亓官保取了深藍的直裾,司嬈非讓他換套淺色的。
她說:“你穿這種顏色不好看,太重了,你壓不住!前陣子新做的那套月白的很好啊,溫潤雅致!”
亓官保板臉挑眉:“壓不住?你想說我不成熟嗎?”
“……我沒有!”司嬈一傾身抱住他的胳膊,嬉皮笑臉,“我想說你年輕俊逸,趁現在穿些挑人的衣服正合適啊,賞心悅目!過些年再穿就不對勁了!”
“好了好了,我聽你的。”亓官保放棄掙紮,反正在類似的問題上,跟她爭辯從來贏不了。
他從前隻知道司妍對於妝品頗有見解,後來與司嬈熟悉起來才知她對服飾搭配眼光毒辣……所以聽她的也不虧就是了,至少近來他母妃對他的穿著很是滿意。
“腰絛用這個。”司嬈挑了條寶藍色的絛遞給他,又選了個白玉佩出來,“配這個佩!”
亓官保撇撇嘴,一語不發地聽話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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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二人就一道進了宮,走了一段之後,亓官保猛地定了腳:“你帶我去哪兒?”
這顯然不是往怡寧宮去的路,亓官保想了想,沿路過去離得最近的應該是皇後的長秋宮。
打從母妃被降位之後,他就基本不跟長秋宮走動了。誠然他清楚那件事是母妃自己的不是,她再怎麼樣也不該把七哥扔進牢裏。但是,母妃和母後畢竟鬥了這麼多年,那一次的事算是讓她徹底落敗,他身為她的兒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再與長秋宮相處。
不知道怎麼麵對母後,也不知道怎麼麵對七哥。
是以在那件事剛過去的時候,雖然他們兄弟二人還在正常相處,兩個人都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但心結或多或少總還是有的——至少他心裏有。而再往後七哥再度去出征,關係也就自然而然地淡了下來。
這次七哥再度征戰歸來,他們都沒有像從前一樣一同慶賀,除卻在宮宴上碰麵客氣地喝了杯酒之外,就沒再怎麼見麵了。
是以現下司嬈想拉亓官保去長秋宮,亓官保也是不太樂意的。他皺著眉看她,司嬈則說:“皇後娘娘是你的嫡母,你當真能一輩子都不見她嗎?”
她說這話時和和氣氣的,帶著她慣有的溫柔。亓官保對這份溫柔總是抵擋不住,但這回,他硬撐住了。
他說:“但我至少可以能不見就不見。母妃降位後在宮裏受了不少白眼,我不能再傷她的心了。”
“可她現在在長秋宮。”司嬈道。
亓官保一怔。
司嬈抿了抿唇:“她複位了,皇後娘娘親自跟陛下開的口。”
“你說什麼?”亓官保皺眉,覺得這件事聽上去太匪夷所思。
他便還是隨司嬈去了長秋宮,走進寢殿一抬頭,首先映入眼簾的還是皇後那張帶著刻薄冷笑的臉。
之所以說是“還是”,是因為這場景對他來說實在不陌生。當然,如若他七哥去怡寧宮,母妃大約也是這個樣子。
“母後。”亓官保走上前一揖,抬眼靜了靜,又一頷首,“七哥。”
“九弟。”亓官儀一點頭,但皇後好像並沒有看見亓官保似的,依舊在瞧瞧貴妃、睇睇手裏的兩個小瓷瓶。
那兩個小瓷瓶一黑一白,亓官保瞧不出是什麼,但因為皇後的麵色,他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定在了上麵。
“娘娘……!”司妍小聲地催了一下,皇後挑眉籲了口氣:“貴妃啊。”
閔氏欠了欠身:“娘娘。”
皇後黛眉輕鎖,一臉厭惡:“不是本宮找你的茬,你瞧瞧你這張臉……從前怎麼說也勉強還算個美人兒,現在可還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