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的時唯心甘情願跟在她身側,比她個矮就跳著走路,研究各種護發素把粗硬的短發慢慢蓄長,認認真真地學著她的潔癖、習慣以及口頭禪,語文老師都分辨不出作業上的字跡究竟屬於這兩個女生中的哪一個。
可就是這樣程度的親密——每天在學校八小時形影不離,連老師也會在提及一個自動聯想到另一個,時唯卻被打擊得措手不及。閨蜜被問及自己最好的朋友是誰時,回答的是班裏另一個女生的名字,當著時唯的麵。
時唯怔怔地愣在原地,不知該怎樣收回臉上尷尬的表情,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那個12歲的女生什麼生離死別失戀背叛都還沒經曆過,朋友的無視對她而言是無比真切的天大的打擊,她感到心髒被戳了一把刀,幾乎無法呼吸,她滿懷困惑步履蹣跚地一個人繼續前行,在初三的分班考時終於和閨蜜分開,她以優異成績進入隻有三十個人的年級最優班,周圍沒有一個熟悉的臉孔,在孤獨中度過了題海的一年,最後考進市重點中學,聽說閨蜜進了區重點中學的優秀班。
時唯記得兩人最後一次見麵、說話是在畢業晚會上,和閨蜜一起作為學生代表表演一個詩朗誦節目,詩是時唯寫的,閨蜜一起參與是老師的安排。在夜晚體育館掃來掃去的探照燈光中,麵對海洋似的一大片喧囂的、心不在焉、交頭接耳的同級生,兩個女生勉勉強強把詩背完了,下台後,好像隻是順其自然天經地義地分道揚鑣,雙方沒有丁點留戀,從此也再沒有聯係。
十年後有一天時唯在人人網上無意間逛到閨蜜的主頁,才得知她高考發揮不理想,隻考上一所二類本科大學。瀏覽了幾個塞滿半張臉奇怪自拍的相冊,和十來篇主題為抱怨老師、學校、同學都很垃圾的日誌,從這些碎片式的東西中時唯絲毫找不到當年那個完美女孩的影子。
時唯翻出初中的影集才想起最後一次合作詩朗誦下台後,兩個女生是合了影的。照片上初中畢業時的時唯紮著兩個剛過肩的麻花辮,穿一件白色無袖連衣裙,眉眼彎彎,顯得感覺可愛。而閨蜜卻全然不是記憶中的天仙模樣,而是一個大頭方臉羅圈腿的平庸女孩。
時唯慌張地翻遍了初中時的合影,閨蜜無一例外是個大頭方臉的平庸女孩,有時還伸頸駝背,一點也和記憶中的仙女印象不沾邊。原來小時候的認知是會跟風的,當一個班裏有三五個人同時認為一個人很漂亮,她就會被公認很漂亮,當一個班裏有三五個人同時認為一個人很優秀,她就會被公認很優秀。
時唯從不被視為朋友,因為她隻是閨蜜需要的那三五個人之一,最死心塌地的“之一”——像著了魔洗了腦一樣,從來看不見自己,眼裏隻有對方,由衷地欣賞,由衷地崇拜,由衷地模仿。
可惜,22歲的時唯仍不明白,她一點兒也想不通,這麼看來自己不比閨蜜差,為什麼總被閨蜜無視鄙視?她看不見自己身上值得利用的價值,不懂利用,參不透這種另類的友誼。除了由於距離因素逐漸疏遠的京芷卉,其他人離開自己的原因,時唯從來沒有弄清楚過,就這樣一直稀裏糊塗地得過且過了許多年,直到22歲這一年,所有她不想知道的答案都撲麵而來。
【二】
大年初四,父親單位團聚,晚上聚餐時家屬都一同前往。陳凜到底父親已經升遷去了北京,他們也舉家搬遷到北京,得知這個消息,時唯鬆了口氣,否則遇見陳凜還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去麵對。整個晚上時唯也沒跟著父母四處敬酒,自己找了個全是婦女兒童不重要人物的桌子飽餐一燉,吃完獨自拿著鑰匙回家了。
寒假結束返校報到,過了一個月,時唯幾乎已經忘了那次飯局。忽然有一天,她正在宿舍吃方便麵時,接到時媽媽的電話:“你準備準備,穿得體點兒,待會兒有車在樓下等你,陳伯伯要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