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年】
她還記得第一次和柳原說話的情景。大學的話劇團排練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作為新生的她因為負責編劇和現場打雜而忙得團團轉。這時候,一個同學興奮地跑來跟她說:“柳原來了。”
“範柳原早就來了,後台對戲呢。”她頭也沒抬,還忙活著手裏的事情。說完,她耳邊就傳來了低低的笑聲,那笑聲很好聽,帶著一種特有的磁性。
她一抬頭,就看見一個清瘦高挑的大男孩,一副斯文白淨的樣子,利落的短發,戴著一個黑框眼鏡,有種鄰家大哥哥的清新氣質。
她的同學也笑了,對她說:“不是《傾城之戀》裏麵的範柳原,他姓柳名原,二年級播音係學長,是校播音員。”
男孩彎著唇,伸出手學著《傾城之戀》的台詞和腔調說道:“你知道嗎?你的特長就是低頭。”
本是一句玩笑話,可從他那樣的口裏說出來,卻一點兒不覺得突兀,反而沾染了一絲那個時代懷舊的味道。由此可知,一個人的外貌氣質有多重要,尤其是這個人還有一副堪稱完美的嗓音。
薑楊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也學他用故事裏的對白,頭一歪故作納悶地說道:“什麼?我不懂。”
“有人善於說話,有的人善於笑,有的人善於管家,你是善於低頭的……”柳原接著說。
“好了好了,範先生,白小姐。你們倆能不能不要這麼明目張膽地‘勾搭’?我們先說正經事吧。”旁邊薑楊的同學實在聽不下去這倒牙的對白,趕緊開口打斷二人的對話。
薑楊笑得更開心了,問:“男主角來劇團是為了……”
“我是旁白。”作為“男主角”的柳原點了點頭。
多少年之後,薑楊還是記得他那時候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甚至清楚地記得他說的每一個字,記得那一天劇場裏昏黃的燈光,映在他的臉上,仿佛散發出點點的金色微芒。
他也許是範柳原,但她卻不是白流蘇。
縱使傾城,也成全不了他們。
【此時】
其實薑楊早就有了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自從顧恣揚出現在她的麵前之後,她就覺得自己已經能夠承受任何事了,包括真的去死。所以,柳原回來訂婚這樣的事對於她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她的話說得很清楚,他也必然會懂。況且當年,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步,他們更加沒有見麵的必要了。這個世界沒有誰都照樣運轉,誰沒有誰都能從另外一個人的胸口獲得幸福。所以他要結婚還是生孩子,對於她來說,除了遺憾丟失一段愛情之外,再無其他。
之後的幾天,張墉也消失在她的生活裏,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了顧恣揚沒完沒了的糾纏,刻意忘記了柳原回國和她共處在一個城市這樣的事實之後,薑楊覺得自己的生活又變得平靜起來,這樣的狀態對於目前的她來說,是最好不過的。
周末休息,她照例要出去,路過樓下的花店,老板娘將準備好的花束遞過來,笑著說:“小薑,這麼長時間了,你就沒想過換換花的品種?”
薑楊聞了聞帶著濃鬱香氣的茉莉,笑著說:“他喜歡這花,以前我們家房子裏全是茉莉,一到開花的時候,滿屋子都是茉莉花香。他最會種花,不像我,仙人掌都能養死。”
老板娘笑著說:“你爸有你這樣的女兒真幸運,現在的孩子還有幾個像你這麼有孝心的啊?”
薑楊的笑容僵了僵,匆匆告別了花店老板娘。
她沒走多久就到了醫院,當初租房子也是選擇了離這裏比較近的地方,方便她往來。她來到病房,將花瓶裏麵的花換掉,又重新接了水,一邊插花一邊笑著說:“爸,我來了。你最近怎麼樣?恣揚出來了,不知道他有沒有來看過你?”
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回應,房間裏空空蕩蕩,沒有回響,也沒有人回應她。
薑楊收斂了笑容,在床邊坐下。老人躺在床上麵容安詳,呼吸機一起一伏發出低低的轟鳴聲。她摸了摸他的頭發,把它們理順,歎口氣道:“爸,你有白頭發了。”然後就開始打熱水、洗毛巾、仔細地擦洗老人的身體。
“這個星期我工作忙得很,下班都沒來得及來看你。張墉辦畫展,他現在在圈子裏挺有名的,這兩天的畫展,又賣出去了幾百萬。黃胖子可高興了,我也有錢拿。”她費力地翻動著他的身體,檢查是不是得了褥瘡,然後幫他換衣服。
她每個星期都要來幾次,雖然有專業的護士負責照顧顧星辰,可是薑楊還是堅持每周自己幫他換洗。然後她會跟他聊聊天,或者給他念一念報紙。醫生說雖然病人還沒有醒過來,但是大腦深處應該是有意識的,多跟他說說話也許就會有奇跡出現。
“你來幹什麼?!”一個暴烈的聲音讓正在給顧星辰念書的薑楊身體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