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樣有些貪婪地看著他的臉,每一寸都不想放過。男人閉著眼睛,眼角已經出現了淡淡的細紋。時間已然爬上他們的身體、皮膚,留下細微的痕跡,不斷地提醒著他們,原來他們已經走過了那麼長的歲月。這一場漫長而珍貴的旅程,其實對於每個人來說都隻有一次,然而他們曾經都沒有珍惜,直到看盡生死之後才發現,能握著彼此的手,原來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薑楊……”顧恣揚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
薑楊激動地站起身,彎腰靠近他的臉,卻不敢大聲說話,生怕吵醒他。她小心翼翼地對他耳語道:“恣揚,你醒了嗎?”
顧恣揚慢慢醒轉,身體的疼痛讓他皺了皺眉頭。薑楊幫他摘掉氧氣罩,問道:“要不要喝水?”
“你沒事吧?”他艱難地說道。
“沒事。”薑楊搖搖頭,將他微涼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吻了吻。
“沒事就好。”他點點頭,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雖然他的臉色那麼蒼白,看起來十分虛弱,可笑容卻是那麼溫暖。
顧恣揚的身體恢複得很快,幾天之後就恢複了正常作息習慣,甚至還可以簡單地處理些工作事宜。除了腿不能動之外,他的精神甚至比一直在旁邊照顧他的薑楊還要好。
這天下午,顧恣揚正坐在床上看一些工作上的資料,薑楊從門外走進來,神情有點兒沉重。
顧恣揚察覺到她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薑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他身邊坐下,拉住他的手,這才慢慢說道:“你知道和我們一起去的基金會的小張嗎?”
“嗯。”顧恣揚點點頭,大概也知道怎麼回事了,一夜之間的劇變,很多人都在睡夢中失去了生命,前一天還生龍活虎的人,轉眼就已經離開人世。
“他沒挺過來……明天是他出殯的日子,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他?”薑楊輕聲說道。
顧恣揚伸出手,拉著她的手安慰道:“生死有命,別難過了。”
“這些天來,我每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她低頭,伸出雙手,依然能看到自己的指尖兒不可抑製地輕輕顫抖著。
“薑楊!”顧恣揚抓起她的手,迫使她看著自己,“薑楊……看著我!”
薑楊仿佛從夢魘裏回過神兒來,對上他堅定漆黑的眸子。
“最重要的是我們活下來了!”他抓著她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第二天,薑楊和顧恣揚一起去參加了小張的葬禮。遺體告別的時候,薑楊望著那張年輕的臉,怎麼都不能相信這具身體已經沒有了生命。他躺在那裏像是睡著了一般,總是給人一種錯覺——或許下一秒他就會醒過來,打個哈欠或者伸個懶腰,然後出門工作或者和女朋友逛街,看電影。
薑楊愣愣地站在男孩兒的身邊,直到身後的顧恣揚輕輕碰了碰她,這才回過神兒來。
顧恣揚坐在輪椅上,輕輕拉起她的手說道:“我們出去吧。”
薑楊點點頭,推著他走出這個讓人壓抑的地方。
門外是一個廣場,低矮的圍牆外麵就是連綿起伏的山脈。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已經鬱鬱蔥蔥,春天悄悄來到了這個城市,在人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
風吹到臉上,溫暖而幹燥。薑楊深深地吸了兩口氣,空氣中帶有泥土的清香味道。
“薑楊,我們重新開始吧!”
顧恣揚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聲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沉穩而堅定。
薑楊一路走來,十幾年。
她從未想過自己最後能獲得屬於自己的愛情。曾幾何時,她甚至隻期望自己能夠遠離所有的風波,平淡地了此一生。
可是現在,那個被她親手遺失的愛情重新擺在了眼前。
薑楊,我們重新開始吧。
顧恣揚棱角分明的臉,微微仰起,抬頭看向她。他的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是那漆黑如墨、閃亮如星的眸子卻是那樣真誠。
這一場變故,奪走了很多人的生命,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它讓薑楊懂得了生命無常,也讓顧恣揚獲得了新生,不像是五年前那樣飛揚跋扈的恣意,也不似五年後的陰狠暴戾。在他的眼中,再看不到那種喜怒無常的陰鷙,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得的平和。
薑楊感覺自己的心髒在劇烈跳動,甚至能聽到心髒在胸腔裏麵一下一下地撞擊。
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雖然聲音帶著有些可笑的顫音,可她還是迫使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一般。
“好,我們重新開始。”
隻是這麼平淡的一句話。
再沒有年輕時候煽情而激動的對白,沒有風花雪月,沒有玫瑰紅酒,沒有鑽石,沒有天長地久的承諾,隻是那麼平淡的一句話,將自己全部的幸福交給麵前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