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ourth night —— 我在廁所的壁燈下愛上一個男人
City —— 上海
Storyteller —— Lily
我從諾丁漢回來的那年二十六歲,才踏上祖國的土地,還沒來得及盡情地講幾句中文,找對象的問題就像路邊小飯館裏一盆十三香小龍蝦的味道那般撲麵而來。
我怎麼就要去相親了?怎麼就得去相親了?怎麼就必須找到一個男的挽在手裏證明自己有能力有魅力身體生理都沒病了?
但是不管我怎麼百思不得其解,相親這件事還是被正式提上了日程。我知道家人都擔心我嫁不出去是有根可循的:我小時候一直是個胖子,不是現在很多姑娘紙片兒似的還喊著“我要減肥”那種,我是一個滾圓滾圓的貨真價實的胖子。所以,確切地說,我還沒有正正經經地談過一次戀愛,盡管如今的我已經沒有當年那麼胖了,成功躋身微胖界,盡管在英國也有一些國際友人對我表示過好感,但是,我還真的沒有任何實戰經驗。
到了二十六歲還感情一片空白,我對自己也很絕望,常常會想,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一個人在等我嗎?如果等到我八十歲他才出現,那時我老眼昏花、老年癡呆、大小便失禁,還能不能有機會向他展現我的美好?
為了避免八十歲時相見恨晚,我的相親生活就這麼開始了,自己圈子小,就隻能接受別人的安排,哪怕是揠苗助長。
我第一個相親對象,是爸爸朋友的親戚家的孩子。我們約在某個商場見麵。我爸帶著我。我爸的那個朋友帶著他。我看到爸爸的朋友叫了聲伯伯,這是見到長輩最起碼的禮節,但是那個男孩看到我爸就跟沒看到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給我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太好。
也許人家是緊張吧,或者沒有叫人的習慣,我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兩個帶我們過來的大人適時地找個借口走了。我們倆要找個地方坐坐。他主動提議說去哈根達斯,於是我們就去了哈根達斯,接著開始聊天。大概因為知道我當時是在我爸自己的公司上班,他第一句話就是“你這樣多好呀,反正公司是你家的,多輕鬆,每天上班什麼也不用幹吧!”
他明顯誤解了,一方麵我在我爸公司隻是暫時過渡,另一方麵,我並沒有像他說的那麼輕鬆,因為缺乏經驗,我舉步維艱,非常用心地跟前輩學,也因為“老板女兒”這個身份壓力很大。我想為自己澄清一下,於是跟他說:“也沒有啦,還是有很多東西要學,很累……”
他聽完不可思議地眨眨眼,一副我說了個笑話的樣子,用很奇怪的表情對我說:“怎麼可能,我一同學,也是富二代,就在他爸公司上班,給他弄個職務掛個頭銜,平時根本不去公司,啥也不幹就拿工資,你們富二代都這樣。”
他說完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往下接了,隻好尷尬地笑笑,不知道他怎麼給我扣上了“富二代”的帽子,於是把話題轉移到他身上。他是做審計的,一說到自己的職業,他的表情頓時不一樣了,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無比驕傲地說:“我們這個工作啊,平時都是別人求著我們,很吃香的……”
我聽他口若懸河地誇讚自己的職業,漸漸開始走神,雖然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能聽懂,但是我腦子裏一片空白,這場相親眼看著是進行不下去了。我想嫁的是個謙遜有禮低調穩重的男人啊!顯然他不是我的菜。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結賬的時候,我抱著不能欠他一頓飯的想法拿出錢包買單,他立馬攔住我說:“我來我來。”
隻見他從口袋裏摸出兩張代金券出來,笑嘻嘻地跟我說:“我們單位發的。”
頓時我頭頂飛過了無數隻烏鴉,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啊!但是,也沒有下次了,也許這是個懂得居家過日子又有份好工作的男人,可惜,他不適合我。
第一次相親就這樣以失敗告終,緊接著沒多久就過年了。我回鄉下老家,一進入本村範圍我就發現,全世界都知道我找不到對象了!這種發現來自於某天我大娘站在馬路上跟一個騎著三輪車賣桶的素不相識的老頭兒十分憂傷地對話。
“我侄女還沒有對象呢!”然後賣桶老頭兒也憂傷地回應她。“我有個親戚家的孩子也沒有對象,是個男孩兒,大學畢業沒幾年,孩子可老實了!”結果這兩人一拍即合,辦事效率極高,過完大年初一馬上就安排我跟那個老實的大學生相親了!
當時我心裏的悲涼油然而生,我怎麼就淪落到站在大馬路上招攬素不相識的人找對象的地步了?那場莫名其妙的相親顯然是失敗的,直到見麵時我對那個相親對象還一無所知,隻知道是個“男的、活的”,僅此而已。從頭到尾那個男孩子也沒說一句話,仿佛是被綁架來的。我們倆就像是走在大街上擦肩而過時被同一塊磚頭砸中的兩個路人,除了鬱悶還有莫名其妙。
新的一年開始,我步入二十七歲,家人越來越急。我媽有一天忽然逼我去人民廣場參加相親大會,如果我不去,她就帶著我的照片自己去。甚至到處打聽如何上《非誠勿擾》。我常常聽到她給人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合適的男孩兒。後來我一個姐姐還真的在我媽的威逼之下給我貢獻了一個資源。男孩兒在蘇州,是她親戚家的弟弟。我和我媽在一個高溫警報的大熱天跑去蘇州,熱得人仰馬翻。
這個男孩兒倒是挺好,頭天晚上帶我們在七裏山塘玩,第二天又大老遠跑平江路來請我們吃飯,來的時候還特地買了桃葉渡的酸奶,說來蘇州一定要嚐嚐的,怕我們沒有買到,十分貼心。
一連兩次見麵我們都聊得都很好,什麼話題都能聊上,完全不冷場,但是,這種“聊得太好”在相親中也是大忌,因為我們彼此都不來電,矯情一點說就是缺少“感覺”,相信這是很多相過親的人都遇到過的。兩個人條件相當,也有共同話題,都沒病沒不良嗜好,理論上這就該成了,如果是合作關係,還真的就可以成了,可是偏偏,沒有“愛情”的感覺。
“聊得來”的兩個人可以成為朋友,但不一定能夠結婚過日子!
把相親對象聊成了哥們兒之後,我姐又從同學的同事那兒找了一個男孩兒。我們見了麵,對方人也不錯,但還是上一次的問題,不來電。
這也很正常吧,我又不是降價打折商品,怎麼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願去找一個自己覺得對的人呢?結婚不就是因為愛情嗎?怎麼就偏偏變成了與愛情無關,而是與工作、家境、學曆等等不相幹的東西綁定了呢?我真的不希望自己這一輩子,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心動”,就這麼糊裏糊塗地過去了。
那段日子我簡直被逼瘋了,一直想要離開我爸的公司另謀出路,投了很多簡曆麵試了很多家也沒成果,找對象又找不到。我年邁的奶奶常常從老家打電話來,一開口就是“孩子,你要是再不找對象,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了!”
這種話聽起來簡直萬箭穿心,我恨不得立刻就上大街拉個男人生出個孩子給老人家寬心。
當時我的人生真是走到了低穀,甚至跟姐姐去靈隱寺燒香。早上六點多從西湖附近的酒店打車過去,心裏無比虔誠。其實也許並不是為了能夠讓上天賜給我什麼東西,而是希望在未來的日子,我仍然是一個堅持內心懂得去愛的人。
好在,回想起那段時光,我現在終於可以說,我還是幸運的。
那年的十月,我迎來了人生中的轉折點,先是終於得到了一份自己滿意的工作,接著沒多久,我就遇見了一個人,而且那種“對了”的感覺,在一瞬間冒了出來。
也是相親。我們約在某酒店的一樓大廳,我爸跟帶男孩兒來的伯伯剛好有事要談,就扔下了我們倆。
那天人很少,服務員大概是無聊又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無事可做,一直很殷勤地給我們加水,所以我們倆都喝得肚子溜圓,後來熟了之後他才告訴我,其實他中途一直想上廁所,都沒好意思說。
我說,我也是。
他個子蠻高,戴著眼鏡,斯斯文文,話也不多。第一眼看到他的我就在心裏竊喜,靠譜!倒不是說有多帥多英俊,純粹是一種感覺,就好像同樣一份紅燒肉,有時候端上來就是你想象的樣子,有時候卻不是。
而他,就是一盤我想象中就該是那樣的紅燒肉。
我們不知不覺坐了一個下午,臨走的時候他去洗手間,我也去了。出來的時候,我們倆是同時從洗手間裏走出來的。那家酒店的男女洗手間門對門,所以我們同時推門出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彼此,當時洗手間門口的那盞燈亮得很曖昧。燈光柔柔地灑在他的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溫暖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