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不是嗎?
跟老師在課堂上叫板的事,傳得整個學校皆知。殷蔻除了遺傳父親的壞脾氣,還有他的數學天分,因為課堂上指出那個老古板數學老師用一種煩瑣方式解題而惹得對方羞惱。
也難怪老師羞惱,殷蔻的糾正自帶一種嘲弄和狡黠。
那是她的行為處事方法,本沒有太大的惡意,落在旁人眼中,卻是一種挑釁。
老師當時壓住火氣,問殷蔻這樣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殷蔻卻義正詞嚴地說:“有錯就得糾正不是嗎?青春多寶貴,浪費了是對全班同學的不負責。”
當真是過分,老師暴跳如雷,指著殷蔻說:“你有沒有家教!”
殷蔻露出令眾人都覺得詭異的笑容,她微笑著說:“老師,我還真沒有家教。”
幾分鍾後,殷蔻被推進了訓導處。
趙睿恰好也在,訓導處主任她也見過,就是當年奶奶葬禮時趙睿跟在其身後的那個男人。想來是他的父親吧。那個男人有一股帶慈愛的威嚴,趙睿看他的目光總是充滿崇拜。
殷蔻被一把推了進去,生氣的數學老師用了大力氣,她畢竟隻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一不留神就摔在了地上,膝蓋碰到堅硬的大理石地板,疼得她齜牙咧嘴。
眾老師見仗勢不小,都投過目光來。正趁著下課跑過來跟父親談事情的趙睿,快速地移動,蹲下身想要扶殷蔻。
數學老師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指著殷蔻說:“她這是裝的!”
趙主任沒有發話,趙睿伸出的手就在眼前,殷蔻沒有接,而是自己撐著地板站了起來,拍拍身子,抬起倔強的臉。
“要我裝,我才不要裝得這麼狼狽這麼可憐呢!丟人!”
她的聲音響徹整個訓導處,數學老師黑了臉,半天說不出半句話。
離經叛道,是他們給她的標簽。
待到屋裏隻剩下趙主任後,他說:“你跟你爸真像。”
她沉默了一下,不知趙主任所指何意,對方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
“你爸當年跟我是同班同學,當年也曾跟你一樣,指出老師的一道演算錯誤。不過,他比你還牛掰,當年直接跟老師打了起來。”尾聲是趙主任的笑,殷蔻也忍不住“撲哧”一笑,她那個凶巴巴的老爸還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不過他可不是個好榜樣。”趙主任伸出手想要摸摸殷蔻的腦袋,她感覺到一陣不適,猛地閃開,抬頭迎上趙主任有些尷尬的笑容,覺得自己的反應過激,生硬地解釋道:“那個,我有摸頭恐懼症!”她編了個病症出來。
她沒有撒謊。這個“摸頭恐懼症”是奶奶讓她得上的。
父母離婚是一夜之間的事,殷蔻立馬被送到奶奶家。當年因為父親執意要娶母親而放棄家中替他相中的妻子後,與奶奶一直不睦,因此殷蔻長到九歲,見奶奶的次數,一雙手數得過來,無非是每年過年禮節性地走一遭,很快會因為氣氛不對而不歡而散。
那時候殷蔻就遺傳了父親殷洪的堅硬個性,以及母親的強脾氣,把所有不快和疑慮憋在心裏,在奶奶家,客氣得像個陌生人。奶奶原先還對她有所疼愛,卻越看她越覺得像她的母親莊蘭,對她也再沒有長輩的疼愛。
畢竟是孩子,總是信童話的,殷蔻覺得父母離婚不過是一場過家家,很快他們會複合,會重新接她回家,她再也不必忍受奶奶家的油煙和不好吃的飯菜,再也不必因為各種不好的習慣而被劈頭蓋臉地一陣臭罵。
但母親一次到訪,徹底粉碎了她的童話。
殷蔻記不清母親和奶奶是怎麼吵起來的,隻記得莊蘭說要帶她走,她喜得要命,可是很快奶奶就開始破口大罵了,她從小屋子裏跑出去的時候,隻看到母親被奶奶抓住頭發,她嚇蒙了,莊蘭忍著疼,竟死命甩開。留在奶奶手裏的一戳頭發,成了殷蔻長久的夢魘。
她記得母親過來抱她,用力地哭,奶奶撲過來,又把她拽回去,將方才對付母親的招數如法炮製,一隻手抓住她的頭發,另一隻手握住她的脖頸,凶巴巴地說:“你試試再過來,再過來我就掐死她。”
那之後的事,仿佛像是一場夢。殷蔻看到頭頂有一塊禿掉的地方的母親跪了下來,她哭著懇求:“你放開她,好好好,我答應再也不見她……”
母親真的答應了。並且從此消失不見,隻留給殷蔻一場噩夢和長達數年的想念。
而那天失控的奶奶,後來心疼地摸著她的腦袋,她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開,眼神如同警惕小獸一般抗拒。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裏,有類似莊蘭的怨恨。
於是,九歲的殷蔻,挨了她人生的第一個巴掌。
在那之後,她對她的頭部有著敏感的保護。
#4
從訓導處出來,在拐角處,殷蔻被突然閃出來的趙睿嚇了一大跳,她挑起眉:“你想幹嗎?”
趙睿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你沒事吧?我爸有沒有訓你?”
“關你屁事。”殷蔻將口頭禪脫口而出,這招很管用,堵死所有想要接近她的人。
趙睿卻不太識相,指著她的膝蓋說:“那個……你膝蓋皮擦破了……要不要……”他還沒把“去醫務室”說出來,就被殷蔻加大音量的再一句“關你屁事”給堵了回去。
殷蔻留給趙睿一個背影,一路小跑,直到跑到估計對方看不見了,才蹲了下來,倒吸一口冷氣:“好疼啊。”
然而那句“我本來就沒有家教”卻惹來了無窮的後患。
殷成才是她的堂哥,比她大兩歲,連留了兩級跟她同班,本就與她不睦,這句話更是像地雷一樣,令兩人的關係惡化。
殷成才先是告訴了二嬸,二嬸臉黑了好幾天,礙於父親每個月按時打足夠殷蔻用三個月的生活費,因此沒有跟殷蔻翻臉,卻用各種方法來折騰她。
二嬸雖不過是個家庭主婦,在折騰她上卻是絞盡腦汁。
她有輕微的花粉過敏,二嬸便在家裏各處擺滿了花,弄得她身上發癢,臉上跟如花似的,她卻倔強地偏不抗議,盡量不進客廳。
換下來的床單,二嬸拖了多日不洗,她依舊不聲不響,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愣是費了大勁自己動手洗幹淨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