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貌地敲了敲門,徐錦天打開後見到她的第一反應是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退了一些。
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剛才的動作多少有些失禮,問道:“你怎麼來了?”
寧可進到他辦公室後,把自己擁有的那些所有關於徐錦天和陸海欣的東西都丟在桌上,有徐錦天寫的信和他們的照片。
“這些,全部還給你。”寧可說。
徐錦天看到桌上這麼多資料,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是什麼?”
“我不希望在身邊出現任何和你有關的東西。”寧可隻要看到他的臉就還是忍不住生氣,所以本來想好的台詞被臨時換了個徹底。
徐錦天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東西拿起來看,眼中竟是難過:“她果然一封都沒有收到嗎?”
寧可用餘光瞥了他一眼。
“其實也在意料之中。”徐錦天歎了口氣,“你師傅那個人,就是那麼決絕的人,我那麼對過她,她就一定不會再原諒我,一直都是我還抱著幻想,抱著她會原諒我的幻想。”
寧可覺得這些話有些聽不下去了,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想起了陸海欣給她那封信裏最後的那幾句話,猶豫了很久,終於開口背對著他問道:“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對我師傅,到底有沒有真心過?哪怕一點點也好。”
背後傳來了一陣短暫的停頓,隨後是漫長的坦白:“我隻是個律師,並不是演員,我和她發生的所有事都是真的,所有感情都不是演的,隻是我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到底有多麼真。如果你有時間,我可以把所有故事都告訴你。”
寧可雖然看不到徐錦天的表情,但是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畢竟對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沒有任何說謊的必要。
寧可猶豫了一會兒坐了下來:“我願意聽你說這些,完全是因為故事裏有我師傅。”
“我和你師傅認識的時候我已經結婚了,那個時候遇到個門當戶對的人,沒有多想就結婚了,不能說完全沒有感情,但在遇到你師傅之前,我覺得那就是愛。想利用你師傅的感情贏官司是真的,但那場官司我贏得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感覺,甚至在後麵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振作不起來,沒有接過一個像樣的案子。後來的好幾年,我都沒有再聯係過你師傅,我也知道她一定恨死了我,不會再想見我一眼。本想就這麼忘記她,消失在她生命中,但在得知她再也沒有和別人在一起過的時候我的感覺突然很複雜。我也曾衝動過,和我妻子提過離婚的想法,她沒同意,還因此得了非常非常嚴重的抑鬱症。或許對於我們正常人來說,抑鬱症聽上去真的是一種無關痛癢的病,但隻有得過的人才知道那就相等於是一種絕症。她開始節食失眠,日漸消瘦,也正因為這樣的原因身體長期處於極度不健康的狀態,得了癌症。其實她本來就有家族遺傳的癌症,但如果不是發生了這種事,不會擴散得這麼快,醫生說她活不過今年年底。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卻是等她死了我就能和你師傅在一起了。你可以說我自私和人渣,但那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我覺得我可以用我今後所有的時間去對你師傅好,把之前的錯彌補了。我好幾次試圖聯係她,但她就是這麼消失了。”
“後來你就想從我這裏入手,沒想到什麼都不知道的我把那封信給師傅……”寧可說到這裏苦笑一聲,“也正是這樣害了她。”
“後來我們見過一次,開頭和過程都很完美,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妻子突然出現了。其實在她沒得抑鬱症前我一直把她當知心朋友對待,什麼都告訴她,所以她知道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就找了過來,也可能是跟蹤來的,總之她就是選擇了一個不適合的場合出現,破壞了一切。那天的她戴了假發,精心打扮了一番,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你師傅就走了。本以為覆水難收,沒想到她去世的那天下午,她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要約我去酒店,說是這輩子最後再見一次。其實沒想過她會原諒我,但是隻要是她提出的要求,我根本都不會去拒絕。
“到酒店的時候她和我說,今天隻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我那個時候什麼都沒想,隻是回了一句:‘如果是這樣,我一定會在走前自殺。’是的,她一定不知道,我就是愛她愛到可以去死。她好像愣了愣,然後讓我去洗澡。那時候我以為是死前再風流一下,後來才知道她一定是之前就計劃要殺了我,沒想到我會那麼回答,所以想趁我洗澡的時候想究竟該怎麼辦。也可能那時候我怕洗完澡出去她就走了,我可能真的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所以特別怕,我記得我洗了很久很久,出去的時候,她已經……”
徐錦天說到這裏,情緒徹底崩潰:“為什麼她沒有殺了我!為什麼她選擇自殺!”
這個有些出乎寧可意料的結局,讓她變成唯一知道全部秘密的那個人。
她感覺自己眼中的溫度在逐漸攀升,似乎再過一會兒就會有眼淚落下,她看著天花板,控製了一下自己的語調,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生澀:“其實師傅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從一開始她就決定自殺。她恨你,又或者說愛你,愛到恨不得用死去讓你記住他一輩子。”
“我的痛苦是應得的,但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她為什麼那麼傻……”
寧可眼中蓄滿了淚水,咬緊嘴唇,“你放心,師傅她不會後悔的。”
徐錦天整個人定住。
“她想要的,隻是你永遠記住她而已,就是這麼簡單。”
這個結局雖然悲傷,但並不讓人失望。陸海欣死了的事無法改變,但她用生命想得到的東西,全部都如願了。心懷怨恨的那個人離去,帶給留下的那個人的是無盡悲傷,也至少,永遠活在了他心裏。
寧可相信,師傅那時候就是這麼想的吧。
永遠活在他心中,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
雖然代價太大,但是值得不值得,旁人永遠無法斷定。
寧可低著頭邊想心事邊走路,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顧律的辦公室門口。
有時候很多事情都不會經過大腦過濾,就條件反射般地做出動作。寧可在敲了門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顧律打開門,臉上的驚訝與喜悅交織在一起。
寧可走進去,表情凝重。
“這幾天在家休息得如何?”顧律看她麵色不好,給她泡了杯熱茶。
寧可接過熱茶,客套地道了聲謝:“已經都結束了。”
顧律聽到她這樣的話,似乎看到了陽光:“是嗎?那慢慢恢複,我可以等……”
顧律後麵的幾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寧可就先搶了他的話語權。
“我要回美國。”
這五個字重重砸在顧律心裏,讓他沒有任何力氣說之後的話了。
“師傅走了,我難以接受這件事,我想,在短時間內我沒有辦法麵對你們任何一個人。”
顧律就這麼直直地看著她,眉間的褶皺越來越明顯。
“或許我們真的沒緣分吧,消除了重重阻礙終究還是沒有緣分。或許在別人眼裏我們的確很般配,或許在我們自己眼裏也覺得對方就是對的人,但是……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寧可說到這裏留了個很長的停頓,“師傅以前對我說過,‘但是’之前的話都沒有意義,‘但是’之後的話,決定了一切。所以,我們不能在一起。”寧可自己都感覺說著這番話撕心裂肺,但是她沒有其他選擇,哪怕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的結果,她還是要去接受。
顧律無奈地笑了好幾聲:“是嗎?這次一走又是多久?這件事我們倆都沒有做錯,為什麼承擔後果的是我們?又為什麼是這麼嚴重的結果?”
這句話讓本就心痛如絞的寧可覺得更加透不過氣,快要捏破了手裏的玻璃瓶。
“好吧,隨你吧,都隨你了,你從來也沒關心過我的想法,照著你的意思去做吧,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從來都管不到,也再不會管了。”顧律把座椅往背後轉去,背對著寧可,“走吧。”
本以為他會極力挽留自己,本來想好無論他怎麼極力挽留自己都不能心軟,但真的碰到他這樣坦然接受,寧可卻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總以為自己會是先轉身的那一個,而今卻連他最後的容貌都沒記得。
寧可也是要麵子的人,說出去的話不可能收回也不可能反悔,所以哪怕是硬著頭皮,寧可也一步一步堅定地往外走去。
她永遠不會知道顧律現在的表情和心情。
她也永遠不會告訴顧律自己有多後悔和無奈。
人世間有多少事在自己預料之中。
她曾預料到他們會相愛,但不曾預料過是會為此分開。
終卷
執子之手
寧可把律所的所有事宜都交給了蘇哲處理,說自己要回美國見家人散散心。
其實一切都是借口而已,她內心真正所想的是去一個用時光機的地方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但是她知道沒有那樣的東西,所以隻能回到自己以前所在的地方。
或許那裏還什麼都沒有變,或許那裏能讓她感覺到什麼都還沒有變。
她不知道自己會回去多久,隻是在真正離開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不舍。
寧可幾乎是一路哭著飛回了美國,來不及經過時差的調整就回到了家。母親看到她的時候倒是比想象中熱情。記憶裏母親總是和自己吵架,沒想到好多年後的再次相遇,竟會變得溫馨。
生活了幾天,寧可越來越覺得這裏有家的味道,也開始逐漸又一次習慣了在這裏的生活。
由於國內的法律和美國不同,所以寧可不能繼續做律師。好在連續好幾年她都給家裏寄了很多錢,沒想到的是所有的錢母親都幫她存著,所以在這裏即使不用工作,也過得算是很寬裕。
就這麼過了好幾個月,久到寧可似乎相信自己以後將永遠活在這個國度的時候,蘇哲卻發來了結婚請帖。
所有被掩埋的情緒都在看到那張請帖的時候油然而生,寧可決心不以別的為目的,單純回去祝福一下蘇哲和鄭盈。
時過境遷,沒有人會往後看。
寧可再一次回到這個地方的時候,隻有滿滿的懷念。
為了怕自己到時候會舍不得,所以寧可這次在來之前就已經訂好了回去的機票。
繁華的馬路還是讓人感覺那麼熟稔,寧可熟門熟路地開著車來到海欣律所,進去的時候直接敲了蘇哲辦公室的門。
看到眼前是個戴著墨鏡的女人,蘇哲一下子沒認出來,眼神中透著一些猜疑。
“師兄,好久不見啊。”
寧可摘下墨鏡的時候蘇哲才一下子認出來,馬上高興地招呼道:“你怎麼來了,我婚禮是明天啊!”
見他那麼好客,寧可才放下那顆怕這麼久沒見感情生疏的心:“明天你哪有時間來招呼我啊?我今天隻是想經過來看看,沒想到你真在,明天就要結婚了今天還在這裏努力工作?”
蘇哲歎了口氣:“有什麼辦法呢?師傅和你都不在了,這整個律所的大梁都要我一個人挑起,蜜月估計也沒時間度,鄭盈都不開心了好幾回了。”
寧可笑了笑,稍稍環顧了一下周圍。蘇哲現在所在的是以前陸海欣的辦公室,辦公室所有的格局都還像師傅在的時候一樣沒有變過,其實這裏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過。
一下子感覺那幾個月的時光似乎也沒有想象的那麼長,這裏並沒有像想象的那樣變成自己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對了,你的辦公室一直留著,什麼時候回來繼續和我一起奮鬥啊?”
聽到蘇哲的這番話,寧可一下子有些恍惚。
回來,似乎是她沒有想過的事情。
蘇哲見到她臉上的猶豫,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沉默了一段時間又問道:“你最近怎麼樣?”
寧可搖搖頭:“沒怎麼樣,沒你瀟灑啊。”
蘇哲哈哈大笑起來:“我哪有瀟灑,我馬上就要變成養家的苦男人了。”
寧可看著他,覺得他此刻應該是真的很幸福。
這種幸福,不會讓人嫉妒,但是會讓人向往。
很想問自己不在的時候這裏發生了些什麼,改變了些什麼,也很想知道那些過去活在他生命中的人是不是還安好。
隻是一直沒有勇氣開口。
還是這樣,事到如今還是放不下那除了她沒人會在乎的自尊心。
“沒有聯係過顧律嗎?”蘇哲像是寧可肚子裏的蛔蟲一樣,叫出了她腦子裏所想的人的名字。
寧可立刻紅起臉:“回去後沒有聯係過。”
“我也沒有和他聯係過,隻知道他後來就沒做律師,銷聲匿跡了。”其實蘇哲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要提到那個人的名字。
寧可的臉上露出明顯的失落,嘴角微微收斂:“沒關係,也沒想過要再聯係他了,有時候緣分到了盡頭就難續了。”
蘇哲也隻得無奈地同意她的觀點。
之後有電話打進來,蘇哲不得不忙起來,沒空招呼寧可了,她和蘇哲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瞎逛,想去每一個自己曾經熟悉的地方。
不知不覺來到了孤兒院,這裏的改變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多,新建成的一幢樓上麵刻著金燦燦的永恒二字,刺得寧可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