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顯然很滿意這個結果,他掃視了下教室,道:“大家都沒問題了吧?我們繼續剛才講的,人的慣性心理……”
王進戴著老花鏡,端坐在辦公桌後麵,一頁一頁認真看著我整理的報告。
我隨手翻著王進的書架,道:“跟一小女孩兒鬥嘴,你覺得很有意思嗎?”
王進摘下眼鏡,道:“你知道什麼,那不是鬥嘴,我是在罵她。”
我搖搖頭,“你都多大年齡了,還罵一個十多歲的小孩,你不覺得尷尬啊?”
王進嘿了一聲,“《漢謨拉比法典》裏麵不是寫了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隻要有人讓我不高興,我就讓他不高興,這不是人的正常反應嗎?我既然有能力反擊,為什麼要委曲求全?向我發起挑釁的是她,既然她選擇了這種方式,就該考慮到會有什麼後果。”
“好吧,好吧。偉大的王教授,趕緊看我給你的報告。”我妥協了,“一宗消失案,一宗十字架釘屍案。警方已經聯合調查了,但線索比較少……”
王進重新把眼鏡戴上,翻了一頁報告,“也別跟他們待得太久了,小心把你的小命也搭進去。”
“可我總要從他們那裏賺點錢的。”
“雖然聰明人賺蠢人的錢是天經地義的,但是畢竟需要高智商的案件也不多見。你如果跟著我做研究的話……”
“得,得,又來了不是。”我打了個哈欠,“這個問題先不談,你對這案子有什麼看法?”
“你是在問我這案子是不是小璿做的?”王進低著頭,目光從眼鏡片下瞟了過來。
“也可以這麼說。”老狐狸,你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不是。”
“你也覺得不是張璿做的?”我雖然相信自己的判斷,但聽到相同的聲音,還是覺得此刻更有底氣。
“如果我這麼說,會讓你感覺好一點的話。”王進用手撓著花白的頭發,“你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什麼?”
“想當然。”
“想當然?”
“用心理學術語來講,就是個人情感代入障礙。在得知存在既定的懷疑對象之後,仍然進行犯罪側寫,是犯罪心理側寫技術的大忌。不要過分相信你的客觀性,人的大腦是奇特的,會在不知不覺中做出偏向於自己期望的判斷。舉個簡單的例子,新兵們總認為自己不會在第一場戰鬥中喪命,因為他們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麼倒黴。但實際上,在戰場上送命的,大多是那些作戰經驗淺薄的新兵。”
王進合上報告,“還有一個問題,你究竟了解小璿多少呢?你自以為憑借幾次的見麵和接觸,就完全了解她?我不懷疑你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但你沒有意識到,你的側寫對象並不是一個天真到白癡的少女,而是一個冷靜,甚至冷血的心理學天才。就偽裝和心理學這些方麵來說,她比你強太多了。有自信心沒錯,但自信過頭,就變成自負。”
王進摘下眼鏡,撫摸著桌子上的那本大部頭《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精神病診斷及統計手冊》),“怎麼樣,還覺得小璿不是這次的soulmate嗎?”
有些時候,人所堅持的信念很容易被打破,就算原本看起來猶如鑽石一般堅硬,到頭來卻猶如玻璃一般脆弱。
“但我還是覺得這次的soulmate不是張璿。”我鼓起勇氣說道。
王進像個小孩子一樣笑了起來,“憑什麼?”
“直覺。”
“不錯!”王進很是興奮地拊掌大笑,“就是這個樣子。雖然受到了強有力的質疑,但依然能遵循自己的直覺。很多人都覺得直覺是不靠譜的東西,但其實直覺是在大量的經驗基礎上所形成的非理性的初始判斷。智商和情商越高的人,直覺的準確性就越高。”
這老狐狸徹底把我搞糊塗了,他到底是讚同這次的soulmate就是張璿,還是反對?
“過幾天或許有個男人會去拜訪你,我就把他交給你了。”王進臉上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是我以前的學生之一。”
“你的學生?找我幹什麼?”
“你在碎屍重生案中的表現,得到了他的關注。他很想認識一下你。用你們年輕人的說法,叫什麼來著?啊,粉絲。”王進又戴起眼鏡,眯著眼道,“記住,我把他交給你了。”
“粉絲啊……”可惜是個男的。
“喂,你沒事的話,可以走了。我這裏地方太小,容不下閑人。”
“哦……”
“不過,如果你同意做我學生的話,你想留在這裏多久都沒問題。”他又摘下眼鏡,滿臉期盼地問道,“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請問,你就是徐川?”下午,我還躺在一堆鍵盤和鼠標中打盹的時候,模模糊糊聽到了這句話。撐起身,看到一個男人正熱情地握著赤裸著上身的胖子的手,大力地搖晃。而熊貓的另一隻手,則插在鼻孔裏大力地挖著鼻屎。
“你好,我是徐川。”我站起身,快步走到客人身旁,把他讓到房內唯一的長沙發上。
年齡三十多歲,身著考究精致的西裝三件套,襯衣的袖口跟領口都異常幹淨,麵部皮膚比較細膩,應該是經常使用洗麵奶或者護膚霜之類的東西,頭發幹燥蓬鬆,隻用了少許的啫喱水,皮鞋鋥亮,看不到一點灰塵。這種成功人士,很少會出現在我的事務所裏。我的意思是說,他們一般喜歡自己解決問題,如果自己解決不了,通常會求助律師而不是私家偵探。
“徐川?我是龐洪升。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輕多了。”中年人嗬嗬笑著搓著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