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筱的童年是在同學的嘲笑中度過的,無論走到哪裏,似乎都被貼著“媽媽跟台灣人跑了”的標簽。她不以為意,那個女人走了,她至少還有爸爸。雖然爸爸很少陪她。
她對父親的記憶,幾乎都是在那個小小的拉麵館裏。在放學之後,薑筱總是會步行到父親在地下室裏的那間小公司,在堆滿雜物的走廊裏,蹲著做完作業,然後就默默地等待。等著父親忙完手上的工作,帶她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去那個拉麵館吃飯。隻有那時,爸爸才屬於她。
一碗冒著熱氣的拉麵,她通常吃得很慢。爸爸就坐在她的對麵,慈愛的他,不時摸摸她的腦袋,而她總要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打掉他的手,引得同事們哈哈大笑。
她很喜歡這樣,喜歡爸爸臉上一閃而過的慍怒和尷尬。
過了四年,薑鵬的公司猶如雨後的春筍一般蓬勃發展起來,占有了S市近五成的日化品市場。薑筱剛考上初中,爸爸買了一輛奔馳車,在報到那天,徑直把她送到了學校裏麵的報到處。當她被爸爸從車上抱下來的時候,她看到爸爸臉上滿是榮耀的光芒。
“再等兩年,我們就坐飛機去台灣,氣死那個女人。”爸爸輕聲對她說。
“氣死那個老女人。”她挽住爸爸的脖子,稚氣地大聲附和。
三天後,爸爸在高架路上出了車禍,六車相撞。
不啻世界末日。
薑筱卻沒有哭。
爸爸說過,這世界不相信眼淚。
十三歲的年紀,薑筱卻有著一顆被現實腐蝕得千瘡百孔的心靈。
警察把爸爸的死定性為交通事故。五天之後,爸爸的公司被另一家集團公司收購,公司的名字也由筱鵬更名為明盛。那個經常和爸爸一起加班的叔叔摸著她的頭,說以後由他來照顧她。薑筱冷冷地打掉了他的手。在爸爸出事後的那天晚上,她看到了這個男人跟另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商討著如何以最低的價錢收購筱鵬。他們害死了爸爸,他們提到了那起車禍,那不是意外。
逃吧,孩子。她似乎聽到爸爸對自己說:等你長大了,複仇。
流浪,童工,收容所,教會學校,工人,文員,銷售,夜總會小姐……十四年的生活,猶如一本社會百科全書。然而苦難並沒有磨滅心中那顆複仇的種子,相反,那些屈辱辛酸都變成了養料,使種子長成了怪物,占據了她的整個身心。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失眠,披起衣服看著窗外的星星,一顆一顆地數下去。
要等待時機,生命隻有一次。她麵對的是一個資產幾十億的集團公司。失敗了,就隻能死不瞑目地看著那些人渣快樂地活下去。
然而,等待卻是最折磨人的。
幾乎換完了S市的夜總會,做小姐做了一年半,她卻一直沒有找到接近明誠集團決策層人物的機會。也是,那些富豪級的男人,要嚐鮮也隻會去那些隱秘的私人會所,這些太大眾化的娛樂場所,吸引不了他們。還要再考慮下別的方式嗎?對於一個沒有社會地位和社會關係的女人來說,如何才能擊潰一個擁有九千多名員工的集團公司呢?
需要奇跡嗎?她苦笑。
仿佛是聽到了心中的呼喚,奇跡終於出現了。
那時候,薑筱又換了一份工作,在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培訓機構上班。那天早上,她在擠公交車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的腳。兩人口角幾句,一個身材肥胖的男人一腳把她踹倒在地,騎在她身上,拳頭猶如暴風驟雨般落在她身上。而周圍的人,自覺地散開成了一個圓圈,冷冷地看著她。
她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
在沒有實力反抗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忍耐。爸爸說過這句話。
突然之間,一個身影撥開擁擠的看熱鬧的人群,用路邊的金屬架廣告牌狠狠地抽在那個男人的臉上。男人猶如一堆枯柴轟然倒地。那個身影彎下腰,向她伸出了手。慢慢適應了從背後照射過來的陽光,薑筱看清了。那是一個比她年紀還要小的女孩,有著清秀冷酷的臉龐。
女孩嘴角彎了起來,眼裏滿是暖暖的笑意。
搭上她伸過來的手,猶如天籟一般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薑筱,你要不要複仇?”
那是soulmate。
是她的奇跡。
她的神。
“再有二十分鍾的航程,我們就要到達祖國的寶島台灣了。”一名船員懶懶地出現在船頭,“大家準備一下。”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在船員身後出現了,一路上他一直在跟薑筱搭訕。看到船舷邊的薑筱,他眼睛一亮,跑了過來,“薑小姐,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在這裏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等下我幫你拿行李吧?”
“不需要啊,我沒什麼行李。”薑筱笑眯眯地看著他。
“哦。”他不甘心地撓了撓頭,“那上岸之後,我陪著你吧,台灣我來了好幾次了。淡水啊,師大夜市啊,墾丁啊,這些地方我都熟得很。對了,你到台灣是要幹什麼?尋親?旅遊?還是……”
“複仇。”迎著年輕人驚詫的目光,薑筱笑靨如花地重複道,“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