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卑闐城東郊塔拉斯河邊,羅馬軍士在一康居醫官的引導下,洗澡、剃發、清洗膿
瘡。滿河灘都是一片耀眼的白花花的白種男人的。早在國內時就已經習慣了大型浴池,並且洗澡從來就不僅是一項清潔活動,更主要是一種社交活動,因而羅馬軍士們個個神情坦然,有些搗蛋的家夥還故意朝那些在不遠處偷偷觀看的康居女人調笑著——
?過來吧,太遠了看不清!
你們是該好好看看,看看我們和你們的男人一樣不一樣!
隨著陣陣哄笑聲,有臉皮薄的女人逃一樣地躲開了;有膽大的近前幾步,然後朝地下吐出一口唾沫:呸!稀罕你們那家夥?我們的男人,比你們棒的多!
哄笑聲再次響起,而且經久不息……
所有患病的羅馬軍士,都已被剃成光頭。康居人友好地給他們用手掐,用小刀刮,用水衝洗著頭上的皰瘡濃水。有人疼得呲牙咧嘴,有人被秋水激得渾身哆嗦。
康居人笑著說:別怕疼,別怕冷,越疼越冷,好得越快!?
康居醫官親自為普利斯施術,邊治療邊閑談:你們羅馬國沒有駱駝嗎??
普利斯:沒有,我們羅馬沒有駱駝。我們到敘利亞之後,才見過幾匹駱駝。?
醫官:可是你們跟帕提人打仗的時候,總見得多了吧??
普利斯回答:一開始也沒見著。直到一天夜裏兩軍混戰時才見到。但當時在大黑風中,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根本弄不清是什麼怪物,直到天亮以後,才慢慢明白是遭了敵人的戰駝襲擊……?
醫官:我們康居國也有駱駝,但不打仗,隻搞運輸。你知道你們所害的是一種什麼病嗎??普利斯搖頭:我們百思不解。?
醫官:這叫——駝騷!?
普利斯:駝騷??
醫官:對!駱駝是一種反芻動物,它的胃液裏從早到晚都裝滿草渣汁水。這種草渣汁水腐蝕性很大。駱駝沒有尖牙利角,遇到野獸侵害的時候,它就變成一種防身武器,噴出來。噴到狼身上,狼的皮毛就會腐爛脫落,噴到人身上也是一樣。你們正是在那夜裏著了駱駝的噴騷啊!?
普利斯打個悸栗:歐呀!原來是這樣!……還能不能治好??
醫官:這要看治療的對象和治療的程度如何。如果是狼,就治不好了,因狼性太惡,駝騷是以毒攻毒,它隻能一天天皮毛脫盡,渾身開滿洞眼,最後死去。所以狼在夏天裏是輕易不敢侵犯駱駝的。但人卻不一樣,人性沒有狼性那麼毒,又會用藥,一般死不了;但治得不好,也會留下一個癩痢頭,十分難看,娶不上媳婦……?
普利斯身子微微一顫,再沒有說話,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大鑼大鼓地大動大亂。從當初浩浩蕩蕩的出征,到後來稀哩嘩啦的慘敗;從冒死突圍輾轉沙漠,到九死一生不戰而降,一連串夢幻般的經曆使得他在內心深處有了一種脫胎換骨般的感覺。父親克拉蘇因商而富,又因富而貴,直至成為羅馬執政三巨頭之一。因為這種家族背景和血緣關係,也是因為彌漫於整個羅馬的尚武風氣,他曆來視攻城略地殺伐征討為羅馬貴族的天然職責,視耀武揚威為揚名立世的不二法則。可就是在輾轉沙漠九死一生生不如死的窘境困境絕境中,他才有機會和心境對生存與死亡、光榮和榮譽、戰爭與和平等那些在平常看來是玄而又玄的哲學問題進行了思考,那些問題實在是太大太深了,他實在是想不深、想不透,但也並等於就全無收獲。那天陣前他突然決定放下武器,選擇不戰而降,就是這種思考的結果。因為他實在是厭倦了那種曾視為無上榮光的鐵血生涯了。從騎士成為職業軍官的安敦自那以後就對自己表示了極大的不滿,甚至還有藐視,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安敦,也沒打算費那個口舌,讓事實和生活本身來充當裁判吧。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也有意無意地疏遠了安敦,和康居國的有關接洽事宜也全權委托了忠心耿耿的巴其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