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佑帝微笑,“你怕太後和大臣們會說閑話?不礙事,酈遜之照樣審你,不過到宮裏去,有天宮的人照看,朕料再有人想害你也無從下手。”
燕陸離全然料不到龍佑帝說出這樣的話來,感激涕零拜在地上道:“臣愧莫敢當!”
“先帝既將這江山托付於你輔政,朕便信得過你!快起來吧。”
“臣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佑帝俯視這個一手把自己扶上帝座的名帥,暗笑道:“燕陸離啊燕陸離,僅此一招就收買你的心?”漫不經心地道:“如今你仍身陷囹圄,調兵譴將恐有不便。不若將兵符交給朕,由朕代你運籌帷幄如何?”
燕陸離忙叩首道:“臣大膽,到京之前已將康和王兵符交給酈遜之。他既是酈家少主,想必酈家諸將容易服膺,故臣……”龍佑帝煩躁地一揮手,“既是如此,也罷。”交代了幾句,悶悶地走出大理寺。
酈遜之從未提過兵符之事,龍佑帝的臉慢慢青了,不知不覺踱到永秀宮,淑妃的殿外永是春光明媚。一步踏出,他突然電擊般想到以前不曾深思的問題:酈伊傑嫁女入宮,究竟為了什麼。
龍佑帝正在宮門處發愣,一邊匆匆奔過的小黃門發現是皇帝,慌忙跪下。龍佑帝板了臉問:“何事?”小黃門答道:“太後往康和王府遣了旨,至今尚未聽到回話,小人是再去康和王府催請回複。”
龍佑帝沉下臉,“什麼旨意?”
“說是為公主大婚之事。”
太後想嫁少陽?龍佑帝的眉陡然一皺,她在打什麼算盤,在酈遜之會審燕陸離的當口,莫非想拉攏康和王府?還是另有計謀?
“不必得酈遜之回話,宣他進宮,朕要當麵問他。”龍佑帝言畢,默默地想,遜之,母後如此看重你,你可知為了什麼?
望著太後的懿旨,酈遜之哭笑不得。前來宣旨的徐顯儒被灌了數杯黃湯,在酈遜之拜年的酈家諸將依然不罷休地纏了他閑聊,硬是不放他回宮覆旨。酈遜之明白時候不早,無論如何都該有個交代,可娶少陽之心從未有過,當下心緒大亂,越是拖得久越是茫然無措。
在他最覺度日如年之際,皇帝的口諭解了燃眉之急。雖然進宮後可能更為難堪,酈遜之仍是輕鬆不少,隻因讓他親口對徐顯儒說“不欲接旨”的話,便是為難這位總管大太監了。
龍佑帝要他所去的是禦花園。在集波亭坐了片刻,酈遜之發悶地瞧著湖水,冬日清冷,魚兒潛入深處,無甚景致可見。察見淵魚者不詳。他心頭浮起這句話,暗想,失銀案水落石出的那天,他會不會寧願不知道真相?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回頭看去,少陽公主體態輕盈,如風蕩至,迎麵瞥見他頓時羞紅了臉。酈遜之不料來的是她,措手不及,無暇細思,先行跪下。少陽公主笑道:“世子無須多禮。”
酈遜之尷尬無語。少陽公主雙目遊移,左右相盼道:“太後說的事,可不是我的意思。”酈遜之複又跪下,直截了當道:“遜之婉謝太後、公主好意。”少陽公主兩眼圓睜,不想他一口回絕,遲疑了半晌,顫聲道:“莫非我真配不上你?”
酈遜之跪直了身,盯住她道:“不是配不配,而是遜之愚鈍,未敢誤公主一生。”少陽公主咬唇道:“倘若……倘若我要你誤呢?”酈遜之完全愣住,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一句話。夕陽下,少陽公主麵露羞澀,一層紅暈猶如晚霞,全然褪去嬌縱之色,溫柔可人。
“倘若我要你誤呢?”少陽公主說出這話後也是大窘,握緊拳不敢看他,任由心撲通通跳得比奔馬還疾。“我是皇帝妹子,天之嬌女,能下嫁於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少陽公主默默地想,不明白他為何沉默如斯。
“請恕遜之無福消受。”酈遜之依然跪著,鄭重地道。
少陽公主的臉突然沒了血色。他斬釘截鐵的話無情地吸幹了她所有熱忱。原來他從來都不稀罕,依舊和初見麵時一樣,不在乎她的美、她的尊貴、她的驕傲。他要把她所有的自尊毀得一點不剩。
她恨然拔劍。酈遜之!她心中狂叫,用盡力氣劈向空處。酈遜之坦然不動,看她劍如蛟龍飛鳳刺向園中,把僅剩的綠意砍得七零八落。
她的劍,正如她的美貌與熱情,觸不到他一片衣角。
“公主!”酈遜之見她搖搖欲墜,起身攙扶。她猛地甩開他的手,“別碰我!”看他的目光沒了感情,“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永遠不想。”
他聽見有什麼東西碎了。他何嚐想傷害一個無辜的人,但是,他永遠無法委屈自己的心。酈遜之苦笑,這大概是他與龍佑帝不同的地方,換作了皇帝,恐怕願意在這種時候屈服,換取更穩當的帝座。
他沒料到的是,同樣的風暴很快也降臨到少年皇帝身上,而皇帝與他采取的態度竟然一般無二,甚至更為激烈。
少陽公主一步一步失神地走出禦花園。群花都沒有她嬌媚啊,可再豔的容顏無人欣賞,又有何用?
龍佑帝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若有所思道:“少陽雖然脾氣差了點,待你卻是真心。”酈遜之回過頭來,向他施禮,龍佑帝搖搖手,凝視他道:“為何你不願給她個機會呢?”
酈遜之啞然,龍佑帝卻兀自點頭,“我明白,這事就罷了,我準你另娶他人。”君臣二人一時靜默。酈遜之以為龍佑帝在安慰他,對皇帝的寬讓與信任更加感激,而龍佑帝實是觸景生情,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事。一旦可以擁有權力,人便想自由操縱命運。婚姻大事對於這兩個桀驁的男人來說,自然是要憑自己的意誌行事,絕不能由人說了算。
“咳咳……酈遜之抗旨?”慈恩宮中,太後吃的一口茶嗆在喉間,神色痛楚,冷笑兩聲,“看來我白疼他一場!”
徐顯儒低頭俯首,不敢接腔。太後徐徐吐出口氣去,仿佛要吹散眼前不快,凝視著手中的茶盞兀自出神。她堅持嫁女,並非出於簡單的母愛,或是對權臣的拉攏,那背後隱藏的緣由,連她自己也不敢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