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母親(2)(1 / 3)

“不知你回來,我給你傲紅薯酉條吃。”媽媽說著,就往窯洞深處去挖紅薯麵。這時候,父親從外麵回來了,扛著一把鋤頭,大概是從山上下來的。見我回來,父親顯得很是高興,他放下鋤頭,從水缸裏打水衝洗身子。我方認真地注視著父親.他的上身赤著臂膀,瘦得隻有皮和骨頭了。一根根筋骨輪廓清晰得就像生物標本。下身穿一深灰色短褲,腳蹬開了花的破解放鞋,兩腿細得如兩根麻杆。隻有他的皮膚還緣在城裏當幹部時那麼白,然而原來是微胖光澤自暫的麵容,如今已或為於瘦幹瘦的,且也不再白皙了。取麗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蠟黃,蠟黃的麵龐上陷進去兩個深深的眼窩,深得像兩個窟窿。說話的聲音更是少氣無力,隻有站在他身旁才昕得清,我再注視母親,她的麵部沒有了血色,兩隻腳卻胖得淤胂起來,怎麼?啊!我聽說過,這是一種浮腫病的症狀。真不知道,家鄉怎會弄到這步田地。這時候,弟弟們背著書包一個個下學回家來了,我親昵地抱起才七八歲的小弟弟,真輕,本無什麼力氣的我竟然能很輕鬆地抱起他,弟弟也是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了。母親已開始和麵做麵條,弟弟們發現是做麵條,一個個興奮地蹦起來。這是什麼樣的紅薯麵麵條啊?我根本吃不下去,又苦又澀難以下咽,就連碗裏的湯水也是苦得要命。原來,我們家分的紅薯麵,多是變質發黴的紅薯幹磨成的,咋會不苦呢!可是,就這種苦澀的飯,對父母和弟弟們,還是改善生活呢。看,他們和父親都在狼吞虎咽地吃著,簡直像是進餐一頓美味佳肴。一種刺穿心靈的酸楚和悲涼迅速湧流進渾身的血液之中,眼眶裏已是濕漉漉的,似洶湧的潮水就要突破堤岸一瀉千裏了,我極力控製著、控製著,竭盡全力地去麻醉我的感情,以期達到分流這脆弱的潮水。

母親是了解兒子心事的。她走到我身邊,對著低頭不語、沉思得步入木訥境地的我說:“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好什麼?這麼多年了,隻是一年比一年糟,哪裏能好起來?”不知什麼緣故,使我迸出一連串欠思考的語言,迎頭痛擊母親的寬慰和寄托。

“這兒子總不會一直不變吧,孩子,早晚是要變的。”母親還是在耐心地開導我。不過,這時,一種抱怨發展成的憤怒情緒已取代了我先前的悲傷和酸楚。

這次我僅在家住了兩天就返回城市了。臨走那天,父親照例一大早下地幹活,弟弟們去上學,母親送我上車站。從家到火車站其間有十多華裏,我怕母親受累,本想不讓她送我,可又想與母親多說說話,終於沒有拒絕她的送行。一路上,母親與我有說有笑,不時談一些我和兄弟們幼年時可笑的故事,逗得我不由自主地笑起來,不知不覺地走回到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母親還告訴我,前幾天接到正在省城上藝術學院的哥哥的來信,信中說他們學校要在不久以後的一個節日組織專場演出,其中有他的器樂(二胡)獨奏。提起哥哥,母親更是滿懷希望。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徒步跋涉,我們來到車站,距進站還有一段時間,天已近晌午了。車站附近有不少小飯館,我要母親去吃碗白麵條,她無論如何就是不吃,隻說眼下根本不餓。經我再三請求,她讓步了,說道,要麼你買些燒餅給我,帶回去讓你爸爸和弟弟們吃。我整理一下糧票,買了一大摞燒餅,母親像保管什麼珍貴物品一樣,小心翼翼地把燒餅包好。

這次離開家鄉後。就有了一種內疚久久縈繞我的心頭,我不該那樣頂撞母親,更不該肆無忌憚地去打碎母親對明天的美夢。我怎麼不知道,母親之所以能挺得住殘酷的打擊,無情的折磨,是因為她有一個夢在支撐著啊!“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這日子總不會一直不變吧”!母親的夢有根據嗎?母親的夢並非沒有根據吧,盡管它還是個在遙遙漫漫的地平線之下的朦朧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