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曲 南柯夢(壹)(2 / 3)

那一日陰天,略有小風,吹得他頭頂的束帶翻飛,像一隻翩然起舞的青色蝴蝶,他背著手站在那裏,器宇軒昂,唇微微抿著,下巴略略抬起,眼神倨傲的看著那一群公子們,他對他們說:“住手!身為公子,平日裏你們學的那些禮儀去到哪裏去了?若是有外臣來訪看到這一幕,豈不是丟了父親的臉?”

子傒從小到大都深受父親的喜歡,他要是說哪個兄弟不好,父親定會疏離哪個人。子傒開口了,於是所有的人住了手,子瀾撇撇嘴,招呼所有人說:“沒意思,回去上課了。”

所有人走了以後子傒走過來打量著我皺著眉說:“你是公子,不是下人,你血管裏流得是王族的血脈,你此番作為是輕賤了同我一樣的血脈和公子這個稱呼!下次再有人欺負你,你就該欺負回去,我若是再看到你這般畏畏縮縮的模樣,便再也不會幫你了。”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泥濘肮髒的衣服,雙手緊握。那一刻,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狼狽不堪,在子傒麵前,我是如此狼狽不堪,如此的卑微。

子傒說完話,也不等我回話,嘴角朝一處揚起,露出一個不羈的笑容,隨後轉身走了。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語。第一次,我知道了公子,這個稱呼的意義,第一次,有人告訴我你是一個公子,不是下人。

後來,子瀾在見到我,隻是冷冷的瞪我一眼,卻也不再找我的麻煩。有一天,管家過來對我說:“公子子傒向安國君進言說,公子也到了該懂得知禮儀曉大義的年紀,明日起和其他公子一起在書房讀書。”那時,我很是感激子傒,我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坐在書房裏聽師傅講課了。從那時起,我開始偷偷注意起了子傒。

子傒天生聰穎,過目不忘,每每回答問題時,昂頭挺胸,高聲闊論,總是條理分明,自信滿滿,回答完畢,先生就會露出一副欣慰的笑容。

子傒對誰都是溫和有禮的,他的笑容像是三月的春風一般和煦,下人們每每說起子傒都是一臉的崇拜與讚美。

子傒的手指修長,捧書的樣子很是好看,提筆寫字的姿勢尤為好看,他喜歡微微側一點頭,濃密的睫毛遮住眼睛,一筆一劃,行雲流水,優雅從容。

我每每被先生提問,總是磕磕巴巴,低著頭聲音小得如蚊子哼叫。我遇到別人時,緊張得整個麵容都是僵硬的,連笑都不會。我寫的字,中規中矩,沒有一點靈氣。子傒,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他是我需要仰著頭張望的那個人。

我總以為,我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永遠畏畏縮縮躲在人後,永遠是府裏誰都想不起來叫什麼名字的公子。成年之後,父親如果可以想起來,或許會在城中給我分一個小小的院落,拿著微薄的俸祿養活母親與我自己,我以為這就是我的一生了。

那一年,我十二歲,大雪。國宴之上,趙國的使者帶著停戰協議來了,說是願與我國永不開戰,兩國願意互換質子。互換質子,秦國的太子已經去了魏國做人質,我父親成了秦王唯一待在身邊的兒子,這個質子隻能是從我們二十多個兄弟中選擇,年紀又不能太小。

父親回到府裏,讓人招來所有的兒子,他坐在案幾前朝著我們一眾兒子望來,一個一個掃過,所有人都是戰戰兢兢的。被選作質子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克死異鄉不再回來的,所有人都害怕選中的那個人是他自己。我們低著頭,就像是待宰的羊羔一般。

父親望了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了我身上,他迷惑的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人陌生人。他用手指指指我,然後叫我過去。

父親用案幾拖著右手手肘,食指敲打著太陽穴,他說:“那個,那個,異人,此番就由你代表秦國出使趙國,以表達我們秦國與趙國永結與好的情誼。”

我跪下,磕頭,朝著秦王和父親一次行了個大禮,低著頭藏住我眼底深深的悲哀與難過。我難過的不是要去趙國做質子,我難過的是父親他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那時,我不叫異人,我出生時,父親匆匆看了我一眼,說:“今個白露,這孩子就叫子露吧。”說完不耐煩的揮揮手,讓人抱著我下去了。

可是我依舊喜歡這個名字,子露,君王之恩澤,言其如雨露之澤及萬物。我想這是父親給我的恩澤。可是今日,父親用食指輕輕敲打太陽穴,思索許久他依舊想不起我的名字,他對我說:“異人,此番就由你代表秦國出使趙國,以表達我們秦國與趙國永結與好的情誼。”

我的名字便改成了異人,贏異人。我是父親不想要的那個孩子,我是被拋棄了的那一個,我是父親連名字也不記得的那一個兒子。我要出使趙國,唯一的好處就是秦王與父親上了許多東西下來,我的母親有這些東西,日子會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