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為主,你
敬我,我敬你。誰都不能說"敬"不好,縱是反調分子,對"敬"也造不出
來啥謠。問題是,愛是單純的,敬則是經過雕刻的玉石,敬裏麵可能包
括愛,也可能根本沒有愛,但一定包括有"懼"。明王朝那些被廷杖的大
臣,對下令拷掠他們的皇帝,敬是敬透啦,但能非常真心地愛之乎?
我們無意研究中西文化,這玩藝不簡單,學院派的朋友要鑽十年紙
堆才能鑽出名堂,短短數語,不過是心血來潮,姑妄聊之。有感於中國
的聖人焉、大官焉,格言也好、教訓也好,似乎是從不談愛,而隻是教
父母慈,教兒女孝,教夫婦相敬如賓。我不是反對"慈"、"孝"、"相敬如
賓",反對這些豈不是神經病乎哉?但我覺得這裏麵多沙有點醬缸成分,
不如至性的愛,有靈秀之氣也。蓋敬的主要流弊,一旦其拘束稍微鬆便
產生了毫無忌憚的放肆。結婚鬧房,不過是一個頂尖的小例子而已。愛
的流弊好像沒有如此嚴重,一旦拘束稍微鬆動,還有"憐"作為彌補,"敬
"則一垮到底矣。正人君子閑著無事,不妨參觀鬧房的場麵,準可悟出很
多道理也。
鬧房已夠混蛋,想不到年頭大變,大年頭,由鬧房竟進步到鬧堂,
就不可恕矣。鬧房者,不過鬧鬧新房,乃典禮以後,夜靜更深的事。而
鬧堂者,在光天化日下的大禮堂上,就發作起來。嗟夫,一樁決定終身
的大事,應該萬分肅穆的,卻淫穢的話,下流的話,黃色四射的話,平
常不好意思出口。不能當著長輩當著太太小姐說的話,到了結婚大典,
好像進了無法無天王國,都可以大放厥詞,瘋言無忌。就在一位朋友的
結婚典禮上,有一個家夥,不知道是幹什麼的,談起話來不斷夾著英文
單字,很有前途的模樣,他致詞曰:"各位,我說一個故事,從前有一位
小姐,她哥哥的兒子不叫她姑姑,而叫她''大大''。結婚那一天,小孩仍
叫她大大,新郎曰:''今天你叫她大大,明天就得叫她太太啦!''小孩驚
問何故,新郎曰:''因為今天晚上她兩腿當中,要點上那麼一點呀。''致
詞己畢,全堂歡聲雷動。嗚呼,天下不僅有半票觀眾,簡直還有半票賀
客哩。這種脫褲文學,柏楊先生不要說寫一本書,便是寫上幾段,恐怕
都有人跳高,罵我老不正經。但該家夥在那麼多衣香鬢影的仕女之前,
點那麼一點,不但沒有人說他,反而讚揚他才思敏捷。"
人生可戀
前些時台北上演過一個法國電影,曰《春江花月夜》,老頭兒臨死
時,朋友前往病榻送終,他曰:"我留戀的是人生那些小小情趣。"這句
話道破了人生趣味的奧秘。有時候,我們常想,若某種人,活著有啥意
思——小孩子以為中年人沒意思,中年人以為老年人沒意思,但各有各
的天地,各有各的境界。中年人雖不能撒尿玩泥,卻可跳舞追女人,膽
大的還可搞搞政治,其樂至少可跟撤尿玩泥相埒,老年人看起來如槁木
死灰,但回顧小夥子們跳來跳去,實在幼稚可憐,且幾個老頭兒聚在一
起,比少年們聚在一起,還要荒唐。人之所以能有勇氣活下去者在此。
柏楊先生於清王朝未年,旅行河西走廊,發現當地人民奇苦,"全家都在
土坑上,冬天棉褲未剪裁。"蓋河西一帶,自烏稍嶺直迄星星峽,流沙千
裏,穹不見人,偶有人家,謀生困難,冬天時男女老少一齊蹲在土炕上
,炕上鋪著細沙,大家屈著雙膝,以羊皮裹身。炕頭置有棉褲,必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