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隨隨和和、平平凡凡的女人,在閨房之內,越是呆
如木瓜,覺得她的身份比維多利亞女士還高。如果她的丈夫問曰:"你是
誰?"她決不會嗲曰:"你的妻。"更不會嗲曰:"你的女兒。""你懷裏的
小女人。"準悻悻然衝曰:"俺是玉蛾!""你少裝洋蒜!"那就是啥情調都
要報銷,恐怕當丈夫的身雖在家,心卻早逃之夭夭。
關於"嗲",值得專書研究,此字乃江南朋友發明的,連《辭源》字
典上都沒有,真要把洋大人難住。它的意義是啥,沒人為之下一界說,
大概是"一種向異性或向長輩表達的,基於愛和溫柔的,博取對方歡心的
工夫"。若維多利亞女皇露的那一手"你的妻"是也。有一次柏楊先生送一
年輕而又漂亮的少婦回家,她丈夫開門出接,她立刻飛奔而上,站在那
個該死的家夥身旁,雙手抱住他的上臂猛搖,又把玉體硬往他懷裏塞,
一麵嬌笑一麵仰麵看他的臉,旁若無人地俏俏問曰:"你真教我操心,怎
麼穿得這麼薄呀!"好像他們已分別一十八載似的,教我看了生氣,那個
做丈夫的,真是他媽的應該被汽車撞死。
"嗲"不是"賤",賤是沒有骨頭,對任何人都可以,嗲則源於高貴氣
質,隻對丈夫一人而發。別人看起來可能不順眼,但"嗲"本來不是表演
給別人看的。別人偶爾上,隻好自認倒黴。不過,旁觀者的表情,卻可
使我們測量該旁觀者的婚姻是不是美滿:如果他別扭得很厲害,甚至還
要憤憤然、悻悻然開咒開罵,他的婚姻準有點問題,因他從沒有嚐過那
種蝕骨的滋味,忍不住妒火中燒;如果旁觀者是一些太太們,也別扭起
來,她真該回家從頭反省。徒開咒開罵,罵那女人騷貨,罵那男人不莊
重,不能救自己之危,解自己之困也。
柳永先生《雨霖鈴》詞曰:"人生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嗚呼,夫
妻間如果能有千種風情,曆二十年、三十年而不衰。福氣之大,可上與
天齊。蓋女人的美色最不可恃,一則美色終有衰老的一天。一則便是再
漂亮的容貌,做丈夫的甚至當初為它大瘋特瘋,看得太久之後,效用也
會遞減。即令覺得一直了不起,那股刺激之勁,亦不若想當年矣。這種
可悲的趨向,有賴千種風情去補充。千種風情到底是哪千種,柳永先生
沒有明白地指示,我們想它至少要包括下列數項,曰"嗲",曰"纏綿",
曰"溫柔",曰"戲謔",曰"風趣",曰"談心",曰"打打鬧鬧",曰"吻之擰
之",曰"撫之擁之"。據說日本女兒臨嫁時,母親一定要送她一套春宮照
片。有沒有此事,我不知道,說出來似乎有點太黃,至為抱歉。但如果
真有其事,其中三味,可獲而得之。我並不是建議家政學堂和家政科係
也如法炮製,但家政內容,至少要包括做妻子的種種待夫之道的學問,
才算完整。這種學問,目前隻有從個人的領悟和電影上的觀察學習,未
免太薄待年輕人也。
好比說,夫妻間如果能常說"我愛你",對那枯燥的家務生活,真是
一副滑潤劑。家政學堂不知有沒有這種課程也。東方人的嘴似乎天生奇
硬,很少有人如此如此,認為那豈不是巧言花語。於是除了米麵油鹽孩
子外,夫妻間相對如路人。那種夫妻,他們上床敦倫時,我想可能都一
語不發,那才真是白活了一場,恐怕死都不能瞑目。從前舞蹈家鄧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