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其實,根本就是餓醒的吧?

“豬腦子,”沈素笑著輕推了她的腦袋一下,“兵部尚書今夜設宴,為你那幾個要離京的同袍踐行。”

“哦,對對對。”沈蔚頻頻點頭。

兩年前對成羌滅國那一戰,“劍南鐵騎”聲名鵲起,蜚聲天下。

然而,與成羌這仗,是自望歲十一年一直打到望歲十三年秋才徹底平息的。這三四年間倒下了多少人,隻有身臨其境的人才清楚。

望歲十三年冬,今上即位,次年改年號天禧。

自天禧元年至今年五月,劍南鐵騎的將領都在忙著處理陣亡將士的家屬撫恤,以及安置傷殘士兵,始終無暇回京聽賞。

對沈蔚來說,這兩年間所見所聞的驚心動魄,並不比戰場上的生死存亡輕鬆半分。

是以六月廿八日沈蔚在宮中喝完聖主賜的慶功酒回來後,便一直在臥房中蒙頭大睡。

許多事,隻有在睡夢中,才不必想起。

又或者,隻有在睡夢中,才不會忘記。

沈素領著笑意恍惚的沈蔚一路進了飯廳坐下,安排人送上些簡單的吃食,將飯箸遞到她手中後,才溫聲道:“大哥早上出門時說了,兵部尚書那宴,你若不願去就不勉強,大不了他去跟人陪個禮就是。”

據說兵部尚書這宴上,會有一些討厭鬼!

沈素與沈珣之一樣,半點不願妹子去觸景傷情。

“無妨的,阿姐,”沈蔚笑眯眯地喝著粥,抓起個蟹黃小包一口咬掉一半,“如今的沈蔚已不是六年前的沈蔚了。”

連死人都不怕,還怕活人?

“阿姐你別氣,我也不為別的。隻是那幾個即將離京的同袍,我一定得去送送。待明日他們出京後,我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著他們了。”

沈素見她心意已決,便不再勸,隻道:“那……我才做了幾身新衣裳還沒穿過,你先挑一身去揚眉吐氣!”

因沈蔚是接旨後臨時回京,並未提前通知家裏,是以還來不及為她裁製新衣。

“我穿戎裝就好,”沈蔚笑著搖搖頭,眉色間有隱隱傲氣,“放心,不著盔甲。”

若論耀武揚威,劍南鐵騎的戎裝可不輸世間任何的華服錦裳。

沈素遂點點頭,瞧她吃得痛快,自己也忍不住想再吃兩口:“如今你既回來了,身邊總得有人伺候吧?”

“阿姐,真不用,”沈蔚邊吃邊道,“這六年我啥事不是自己來啊?你就當給我個清靜。”

沈素欲言又止,斟酌再三後,才放下飯箸歎道:“那……你當真,還住那院子?要不,給你換到西院?那頭更清靜。”

沈蔚手上一頓,旋即笑歎:“沒什麼好換的,在哪都一樣。”

哪裏一樣了?她那間院子的隔壁是……

沈素隱隱有些擔憂,可瞧見妹子的神色倒真不像有什麼介懷,一時也無話可說了。

“阿姐乖,不怕的,你妹子凶著呢,”沈蔚探過手去,親昵地捏了捏姐姐的麵頰,“對了,待會兒我要出門,午飯不必等我。”

“蹭我一臉油,”沈素揮開她的手,嗔怒地笑瞪她一眼,“你這一回來就窩在榻上裝蘑菇,今日好容易舍得起身了,又忙著出去浪?”

“浪什麼呀,就是這幾日我隻顧著昏睡,也沒好好帶同袍們盡個地主之誼,”沈蔚含笑解釋道,“我就帶他們隨意走走。”

畢竟帝京算她半個故鄉,她想領著與自己共過生死的同袍四處逛逛。

說來她運氣不大好,從軍頭一年就趕上康王、安王起兵造反;接著鄰國成羌便趁火打劫越過國境。

誰也沒料到,與成羌這一仗,一打就是四年。

或許又該說是她運氣太好。畢竟,那四年裏身旁有無數同袍倒下,她卻從一個懵懂茫然的新丁漸漸成了劍南鐵騎前鋒營小將。

六月廿八日,聖主封賞劍南鐵騎有功將士,沈蔚被欽賜“劍南鐵騎征西將軍”殊榮,隨之而來的是留京侯任的旨意。

這幾日她在半夢半醒中始終在想,不知活下來的人,究竟是幸或不幸。

她心中恍惚極了,想起那四年浴血混戰中的許多人、許多事,她很清楚,若非那些人不在了,還輪不上她來承這榮光。

可無論如何,活下來的人就這麼些了,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明日一別,真不知何日才能再相逢。

她要去見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