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下子,來來來,你要是說了,我就給大家多講一個故事。”“大胡子”開始下“誘餌”。吳羽心說,我又不是魚。大家起哄,熱情洋溢,搞得吳羽的內心有些蠢蠢欲動。

終於有一天,有人問:“為什麼蜜蜂蜇了人之後自己也會死呢?”大家都是苦思冥想的表情。“大胡子”撥弄著自己的胡子,自言自語:“是啊,為什麼會死呢?難道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羞愧而死?”吳羽忍不住笑了,這麼簡單的問題,他早就從《十萬個為什麼》上看到過。吳羽情不自禁地把右手舉了一下,裝作抓頭的樣子,立即又從耳邊落下了。這卻沒逃過“大胡子”的眼睛,“吳羽,你來說一下,我知道你懂的,哈哈哈!”大家也慫恿,“吳羽,說一下嘛,說一下嘛!”

吳羽猶猶豫豫地站起來,開始“說一下”:“蜜蜂,蜜蜂的毒針、連著、連著它、它的內、內髒、它叮人的、的、時候……”他說得結結巴巴,就像一條路過亂石灘的溪流,時而緩,時而急,時而分岔,時而交集。

吳羽麵紅耳赤,感覺有一團熊熊燃燒的大火,從心髒一直燒到了頭頂,腦中滿是濃煙,吞沒了一切思想,吳羽跟著自己的感覺,進行著漫長的回答,這個長度超過了往日一個月說話的總和。可是很奇怪,教室裏靜悄悄的,大家聽著吳羽這不連貫的話語,卻像聽“大胡子”講故事一樣專注。吳羽反而越發不自在了,他習慣了一開口就遭到其他同學嗤之以鼻的“攻擊”,習慣了老師曾經的“厭煩”,習慣了在教室裏一直被“省略”,忽然被人如此用心地傾聽,還真有些不習慣。

這時間可真是長得沒了邊際,但是,就像溪流那樣,既然開始了流淌,就無法停止自己的腳步了。終於,吳羽結束了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像經過長途跋涉的旅者一樣,滿頭大汗,疲憊不堪。他佝僂著身子,垂下頭,像聽候發落的犯人一樣。“很好,很好,讀過課外書的人就是不同凡響啊,不同凡響!厲害厲害!佩服佩服!”“大胡子”幾步上前,托起吳羽的下巴,直視吳羽的雙眼,吳羽看到那老花鏡背後的目光中,全是讚許。不知是誰跟著“嗷”了一聲喊道:“吳羽最棒!”教室中頃刻布滿了掌聲,這掌聲如同一陣颶風,讓吳羽剛剛小下去的火苗借著風勢“呼啦啦”又漫天燃燒起來。吳羽的臉燙得厲害,眼前卻迷蒙了,掌聲中,他噙著眼淚落了座。

CHAPTER 4

鄉下,晴天的日子似乎居多;鄉下的晴天,比城市的來得更加爽快。

陽光毫無遮攔地潑灑下來。簡陋的操場邊,是一片小小的樹林。林子裏有風聲低語,有秋蟲呢喃。吳羽喜歡坐在林子裏的草地上,抬頭尋找樹葉間的陽光,閉上眼睛聽風聲蟲鳴。

吳羽的話匣子被“蜜蜂”打開了,找吳羽閑聊的人更多了,大家幾乎是很崇拜地向吳羽討教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這下,吳羽從“閑書”上得來的知識發揮了作用。吳羽盡管還因為自己的“磕巴”有些羞澀,但隻要他一開口,夥伴們就顯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小樹林忽然就變成了吳羽盡情揮灑盡情表達的“舞台”。

來而不往非禮也,大家與吳羽交換著彼此知道的“故事”。譬如說,沈周誌說他爸是典型的怕老婆,隻要他媽一瞪眼,他爸就會縮成一團,屁都不敢放一個,沈周誌要用錢啊什麼的從來都不問他爸要,因為他爸一個子兒也沒有,錢都在他媽手裏捏著。陳浩洋說學校西邊的那個賣油餅的老頭從前殺過人,當然是當八路軍的時候殺的,殺的是壞人,還割掉過好幾個壞人的耳朵。不過大家對此將信將疑,因為如果他打過仗還殺過敵人的話應該早就是英雄了,怎會淪落到賣油餅為生呢!所以盡管陳浩洋把自己的胸脯子拍得“咚咚”作響,卻並沒有換得大家的相信。林麗的故事也充滿了傳奇色彩,據說她原先是從福利院被人領養的,後來領養她的父母生了自己的孩子,就把她扔了,現在養她的是一個孤寡老頭兒,對她特別特別的好,可林麗依然很想跟自己的親生父母一起生活,有人經常看到她一個人呆呆地望著東邊,還說那是她家鄉的方向。

吳羽最關心的還是關於老師“大胡子”的故事,據說“大胡子”年輕的時候一直當代課老師,家裏窮得叮當響,卻總把沒飯吃的孩子往家領,自己的兒子學習很差還總給人家小孩補課。後來,老婆去世了,兒子中學沒畢業就出去打工,沒多久,跟著一夥流氓偷人家的摩托車被抓了,也不知被判了幾年,反正一直沒回來過。

唉,“大胡子”怎麼不孤單呢?吳羽想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吵架說要離婚的時候,自己的眼前簡直是一片黑暗啊,他甚至想過,如果他們真的離婚了,自己誰也不跟,就一個人過,最好是出個什麼事故死了才好,讓他們後悔難過去吧!他經常在想象中渾身冰冷,手腳顫抖,悲傷得不能自已。但是,現在“沙沙”作響的樹葉似乎都在笑他彼時想法的幼稚可笑呢!“大胡子”、賣油餅的老頭、沈周誌的爸爸、林麗……世上有這麼多可憐之人,不都同樣會被明天的太陽所溫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