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上車來人往,忙得要命,這麼多的人,一天得吃多少東西,莊稼人彎腰苦拚,這些人可美。日頭又向西邊歪了一截,該去車站了,要走,有點渴了,我又買一碗,喝幾口,覺得不渴了。
車站前麵空場上停了一片自行車,台階上到處是人和雜物,人們躺著、坐著、站著,或睡或待或說話,大多數人耷拉著眼皮,半死不活,隻有送站的人衣裳整潔,精神煥發。車站門口人來人往。我擔心車開了,不顧人流擁擠,擠到問事處,回答是那趟車還得三個多小時進站。我感到提包拎帶把手勒得生疼,得抓緊時間歇歇,我撒目一眼大廳,椅子、地上到處是人,我又費勁往外擠,站在門口左右瞄瞄,右邊有塊空地方。
我走過去,放下提包和挎包,鬆一口氣,想躺一會兒,旁邊都是女人,不時有人從眼前過,躺著不好吧。再說,誰知道哪個人是小偷,趁我睡覺工夫再把我提包或挎包拎去。忽然,不遠處一個挺大眼珠子的粗壯男人看著我,目露凶光,又往別處望望,徑直朝我走來。我慌了,他是不是跟蹤我多時,知道我就一個人,我下意識地抓緊提包,準備隨時自衛、喊叫。那個男人越來越近,嗵嗵嗵踏地聲就像踏在我的心上。男人來到我身旁站下,往四外瞅,是不是觀察有沒有警察?男人站了一會兒,朝車站門口走去,和對麵過來的一個男人握手、拍肩、說笑。
我釋然了,原來他在找人,我應該大方一點,不然說不定真會出麻煩。
家裏人準以為自己到學校了呢,哪知道自己在這兒受罪呢!不知道城裏人出門什麼心情,自己要出門的前三四天,全家人就慌慌的,自己心裏也像長了草,覺得亂事特別多,又一件也想不起來,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走的前一天晚上,母親為我包了餃子,一直忙到半夜。回想起自己上中學那年,上學頭一天晚上,忙到很晚,我感到剛睡一會兒,母親就推醒了我,然後推妹妹,盡管妹妹哼哼唧唧懶得起來,母親還是把她拖起來,被子剛疊好,母親就把餃子端上來,誰知道她什麼時候煮的。妹妹趕著驢車送我去鎮汽車站,二十裏路,我和妹妹到了車站,透過車站的門往屋子裏看,牆上的掛鍾才兩點多鍾,又等了半宿,車站候車室才開門,家裏沒有表,母親又怕晚了,我剛睡下就把我叫醒了。
我迷糊一會兒,坐得屁股麻,腰也酸,候車室響起了樂曲,人們騷動起來。我站起來,伸個懶腰,仍然不見洪琪來,我擔心他找不到我,我應該到他家看看。
我拎起提包離開火車站,到了洪琪家,他正吃飯,讓我坐,他又忙著吃。他吃完,來了兩輛小汽車,我搶先上去,其餘的人也上了車。
車停在火車站前,我們紛紛跳下車,車上扔下一個大個兒的皮箱,四五個人爭搶,皮箱能頂我的皮箱兩個大,鋪的蓋的準不少。四五個人吵吵嚷嚷,抬著皮箱紛亂地上了台階。有人問我可有東西拿?我指了指身邊的提包和挎包。
我站在人們的旁邊,聽不清人們跟洪琪說些什麼。是呀,這些人和自己無關,這個世界都與自己無關,有關的隻是自己的家鄉,可惜太遠,沒一個人來送。
“咱們赤峰不是和你考上一個係的還有一個嗎?”一個人問,那是個十七八歲的男青年,高嗓門兒,蓋過了亂糟糟的聲音。我聽得真切,警覺起來,往人們背後挪,怕被發現。
人們都轉過身來亂瞅,洪琪發現了我,向人們介紹說:“這個就是,我們班的第一名。”
人們微笑、點頭,有的上來握手,眼光有些驚奇,想必未料到我這個土家夥整了個老一。我臉熱,暗自抱怨洪琪,你可真是的,什麼第一第二的,同學都是一樣,你比我還強嘛,就說這送行的人吧,你就這麼多,我卻一個沒有。
好在人們對我並不熱心,繼續圍著洪琪說話。我受這一鬧,再不敢靠前了,躲到遠一點的地方,望著候車室進出的人。
離開家鄉,覺得這個世界隻有我自己。一個鐵路工人匆匆地走來,對那群人嚷:“來來來,把帶的東西拿來吧。”
一群人七手八腳把洪琪那個皮箱抬起來,沒抓到的爭著搶著,亂亂地朝行李房走去,我忙上前拿起自己的提包和挎包,朝那些人追去。我在家幹慣了重活兒,這根本不算啥,這種時候希望有活兒幹,沒活兒幹才難受。
進站口沒放人,我隨洪琪從一個側門進了站,是熟人領著我們進的,在眾人簇擁下我們上了火車,人們依次和洪琪握手。我挨著窗子坐下,望著遠山,群山藍藍的。
洪琪伏在車窗上和人話別。進站口開始放人,整個站台亂了。我的心抽緊了,別了,家鄉,不論怎麼留戀,也一定要離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學習、追求。
車開了,洪琪朝車廂外招手,城市慢慢地向後移去,隨著車的加速,我的心越抽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