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窩棚學校”不久也被拆了。裴桂芳看見,石棉瓦被小心翼翼地拆下來了,拆屋的工人叔叔知道這瓦還可以賣錢,弄壞可惜了。那些學生的桌子和椅子,也被輕輕搬開,雖說沒有一張被損壞,用了不到兩年的桌椅看上去還很新,但隻能5元或6元折價賣了,當初每一套桌椅要60元……
拆“窩棚學校”那天,裴桂芳的大多數同學已經放寒假回老家了,沒有看見這一幕。其實拆屋子的人也想把對孩子有可能留下的心理陰影減到最小……留下來的孩子並不多,拆房子那天,裴桂芳和一些小夥伴躲藏在父母身後,不住地流眼淚。
但她和所有的父母一樣,都知道這是上級有文件規定要拆除的,為了維護廣州的形象,應該支持和協助,拆除那天,裴桂芳、甘小良等同學的父母都很平靜,沒有一句怨言。
咬緊牙關,將孩子們送到正規學校去吧,自己也去租房子住……幾乎所有的父母都這樣想。裴桂芳的同學裏,已經有好幾人去龍江學校報名了。
CHAPTER 4
裴桂芳和她的父母沒有料到,後來又出了另一個意外:本來要到2003年3月才到期的菜地合同,隊裏要在當年12月31日前收回去了。換句話說,菜是種不成了。不種菜,待在這裏就沒用了。
於是,裴桂芳得知:已經到龍江學校報到的那幾個學生,都退學了,他們的父母都準備過了元旦就回老家。沒有地種,再待在廣州就沒意思了,那就回老家。
裴桂芳的父母和另一些孩子的父母,也不打算到附近的出租屋去住了,就要回老家了,白花那600元,太劃不來;種菜的人,就算是旺季每天也掙不了二三十元,這等於扔出去一個月的勞動所得……
廣州12月下旬的天氣,最冷的時候已是4度,穿得很厚的城裏人都縮著脖子走路,冷得直跺腳。在還沒有動身回老家的日子裏,裴桂芳的父母和許多家長一樣,又悄悄搭了幾個小棚子,兩三家人擠在一個小棚子裏,抵擋寒夜……
菜地四周燈火通明。安靜、空闊的菜地裏,散落著幾戶“窩棚人家”,其中一家是裴桂芳、侯玉亮和甘小良的家。這裏沒有電,隻得點煤油燈,裴桂芳和幾個小夥伴仍頭挨頭在燈下看書。
翻著作業本,幾乎都在85分以上,看著那麼多的紅鉤鉤,裴桂芳又想掉淚。全老師說過的,按這樣的成績,她、甘小良、侯玉亮、侯莉珍完全可以考上初中!
夜裏,飛機的轟鳴聲顯得更大了……
CHAPTER 5
年底迫近了,離元旦隻有三天,離收回菜地的“最後期限”也隻剩三天了。
2002年12月29日,當筆者再次來到江下村菜地采訪時,得知裴桂芳、甘小良和侯家兄妹都已經回老家江西崇仁了。留在這裏的曾在“窩棚學校”讀過書的孩子,隻剩一個名叫“黃麗芳”的紅衣女孩。她心裏一定不高興,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把臉對著記者的鏡頭,也拒絕回答筆者提出的任何問題。
該扔的扔,該留的就捆起來,所有的父母們都已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元旦一過就回老家……
進入筆者視野的,是在冬天裏仍舊綠油油的各種蔬菜和一些幾天後就不再住人又低矮、破舊的窩棚……那一刻我很想知道,裴桂芳在哪裏,還有她那些小夥伴們都在幹些什麼?放牛,還是讀書……我很想念他們。
好消息還是有的:那個熱愛學生的全建飛老師留下來了,成了龍江中學的一名教師。而龍江中學,距菜地裏的“窩棚學校”的直線距離,僅有50米。這是一間正規的區級中學,有高大明亮的教學樓和辦公室,全老師也有了自己的宿舍。
學校的領導知道全老師當時是怎樣教那些學生的。學生們起勁唱歌、朗讀時的聲音,還有那輛在田野來回飛奔的舊三輪摩托……這樣的老師應該是不錯的。
錄用通知書發下來時,全老師正在菜地裏和老鄉們邊幹活兒邊說話。拿著通知書那一刻他有些激動,遞應聘資料時隻是想試一試,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好消息,看來“人過留名”這話是有道理的;當然是有個記者幫了些忙,否則不會這麼順利。
也有不好的消息:就在5天前的12月26日,就在被拆除的“窩棚學校”旁不到15米的地方,全老師被人打劫了!
那天他不知道怎麼的心情有些鬱悶,就一個人散步到了田野裏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窩棚學校”遺址旁邊,正發愣,想著自己的心事,猛抬頭,見五條大漢橫眉毛豎眼睛立在麵前,瞪著他。
“我心想:大事不好!肯定是打劫,這裏已經有過好幾次打劫了……我一咬牙衝過去,逃命要緊。路很窄,我隻能迎麵猛衝。一個大個子使勁一推,我就倒在路旁的田地裏,腳受了傷,至今沒好。那幾個人撲上來開始掏我的口袋,這時有兩輛摩托車開過來,這五個人一齊跑了。”全老師這樣告訴筆者。
全老師還說妻子已經回老家了,人家不可能同時招用兩個人,以後再想辦法。
他說他教過的那60多個孩子,將讓他一生都揪著心。